这话室内另外两人谁听不出是逞强,钥娘终于落下泪来:“阿镜,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温镜闭上眼:“为了不走回头路。”
芙蓉花收过,芙蓉灯也收过,交付的代价都太大,我不要了。
“此番韩顷设伏与李沽雪无关,他不知情,反倒要多谢他施以援手,姐你让他回吧,改日咱们再致谢…嗯…”勉力说几句话温镜刚刚养回来的一点气力终于用尽,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李沽雪呆在原地,脑海中犹如磐钟千撞雪崩万顷,温镜这话一遍又一遍在他脑中响过:为了不走回头路。
是不是、是不是…于温镜而言,与自己同行的这条路的确太难走?一路走来他和血带泪,他伤痕累累,如今…这条路他不愿再走。
李沽雪心中弥漫起巨大的空洞,他混沌又迟钝,首次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这件事当日他离开白玉楼时并没察觉,再从前离开金陵时也没有,即是,有些东西,有些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恐怕终他一生都难以再次获得。遗失即是遗失,再难寻回。而这遗失,不是因为命途与世事,也不是因为人心与时光,而是因为他自己。未能坚守心意的恰恰是他自己,负尽眼前人的也是他自己。
害温镜如此的…是他李沽雪。
室内一时一静,温钥是真心疼自己弟弟,她看得出李沽雪也未必真的无意,可是阿镜刚刚下过逐客令,她便道:“你走罢。”
李沽雪盯着温镜的指尖,刚才几次三番他想握住却被躲开的这指尖:“我不走,至少要看他化险为夷。”他收敛心神,“温娘子,他之前犯这毛病时如何医治?”
温钥叹一口气:“他任脉逆行,阴维脉淤滞,胸口汇合处期门、玉堂、紫宫等穴气血紊乱,内息不受自己控制,因此才会心脉受损。上回是云生海楼穆楼主恰巧到扬州游历,他们门中自小修习判官打穴笔,是穆楼主给梳理了一番七经八脉,阿镜这才见好。”
李沽雪思索道:“我见温娘子与裴师常以银针施展医术,在他身上不能行针理穴么?”
温钥解释道:“他脉上本就有毒,经脉与寻常人不同,银针力微,从前或许还能起效,但如今要想使他的经脉循行里通,必得下重手才行。”
李沽雪心想,那怎么办,现到杭州请人?着旁人总不放心,自己去…他现在一刻也不愿离开,榻上的青年实实看一眼少一眼,更别说等人醒来还可能一眼不许他看。
裴游风说有法子,再等等。
又等一刻裴游风终于登门,只是李沽雪没想到,裴游风的法子正是穆白秋。穆白秋也不墨迹,当即解开温镜前襟,判官笔在他手上如同柳枝旋风,眨眼间连点任脉各穴,又快又准,每个穴位力道、间隔分毫无差,几乎是同时按过数个穴位,怪不得钥娘说他的打穴独有奇效。
末了他道:“梳经理脉非一日之功,我明日这时辰再来。”
人的经脉确实承受有限,钥娘谢过他,又邀他在楼中小住。穆白秋不会拒绝任何一个美人,尤其是美到白玉楼温娘子这个份上的美人,愉快答应下来,与裴游风招呼一声,又冲李沽雪颔首,跟着折烟到客房歇息。
他一出去裴游风便道:“放心,你们盟主去安置马匹,稍晚些便能回来。我已引开无名卫,区区京兆府兵不是你们盟主的对手。”
话是如此,但是天子脚下夜间兴兵,钥娘还是心有余悸,一个说不好落一个谋反的罪名也是有的,如今只能祈祷平安归来,她螓首轻摇:“多谢裴师,”裴师出手的情形先前李沽雪讲过,她又端正一拜,“今日若非裴师相助恐怕阿镜难逃一劫,拜谢裴师,若有白玉楼可效力之处裴师尽管吩咐。”
裴游风虚扶她一把,和蔼道:“路过而已,举手之劳。簌簌整日说起你,她也在京中,只是暂时走不开,过两日便来瞧你。”
钥娘面上一喜:“好极好极,”随即她看看榻上昏睡的青年又转喜为忧,“您瞧阿镜可服药了么?”
裴游风在温镜脉上摸一摸,道:“这回他脉里的毒不是很要紧,要紧的是经脉逆行。”钥娘发愁,裴游风却眼风瞟向一直安静守在房中的李沽雪,嘴里道,“若是有功法相辅相承且精熟以内力导气者…或可去寻一寻。”
那寻什么寻,您早说,李沽雪衣袍一掀上了榻。他太过熟练,裴游风小小地啊了一声转开眼睛,便婉拒顾钥娘的挽留也告了辞。
榻上李沽雪一面输送内力一面心想,裴游风。
绝不是路过,他连穆白秋都能随时请来——无名殿自问江湖事了如指掌,可他们连穆白秋离开杭州到了长安都不知道——裴游风绝对是一直暗中观察有备而来,说不准温钰口中所谓“穆少楼主游历扬州”都不是巧合。这情形,李沽雪掂量一番,说裴游风是暗中观察,其实更多的是暗中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