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得几日,李沽雪看着案上新呈来的笺子只有无言。笺子上两件事,其一说是早先说那火药却不是寻常爆竹所用,循着线索追查,竟然查到咸阳近旁一座匪寨,京兆府着人一去立刻将案子转到无名殿。原因无他,这匪寨不仅有火药,而且还造火铳,这京兆府哪敢私自定夺,烫手的山芋麻溜地就扔给了无名殿。
这寨子李沽雪都不用看,果然是九嶂。好一招草蛇灰线祸水东引,他终于明白温镜的打算。
用火药将九嶂寨牵出来,危及圣驾,那么九嶂寨必将被连根拔除,九皇子党这步棋就此作废,这是报当日渭水河畔白先生的一掌之仇。而这事即便是皇帝自己也不能做主轻轻揭过,他做不了这个主,这先例不能开,必要严惩,圣驾安危是一回事,天家脸面是另一回事,若是人人效仿那成何体统。
李沽雪思虑再三,终于将司兵的供述单抽出来一张。
若说这消息叫他五味陈杂,那么另一条消息则叫他忐忑无比:九嶂寨被掀到明面上,韩顷终于坐不住,不日要来咸阳。温镜碰上师父,眼见这事无法避免。自从重逢以来李沽雪总觉得白玉楼太壮大不好,树大招风,如今却恨不得白玉楼再强一些。白玉楼是温镜安危的筹码,实力太强劲的江湖门派,即便是无名殿也不好轻举妄动,李沽雪恨不得把白玉楼捧上江湖第一。
这日他来找温镜,温镜比之前面对他时要沉默很多,安安静静给他倒一杯酒,还陪着饮了两杯,李沽雪再倒却被按住,温镜收起酒案:“你每日忙得脚不沾地,饮酒当心误事。”
李沽雪张张嘴搁下杯子没言语,温镜便又道:“你是来辞行?”他一低头似是自语,“以前便罢,如今咸阳太热闹,你住在我这里太惹眼。”
你师父要是知道恐怕要疑你。
他一改之前嬉皮笑脸装巧卖乖的态度,诚恳得李沽雪有些惶恐。
正在这时楼底下脚步声响起,秦平嶂推门而入,无奈道:“二公子,又来了。”
李沽雪心下纳罕,谁又来了?
温镜道一声知道,秦平嶂退出去,他站起来走到铜镜前头,又转过头道:“你…我要换衣服。”
“…你这身衣裳怎了?”李沽雪看他,位列臣表温镜不便穿紫——紫色那是亲王和三品以上大员的制色——他今日穿一件寻常云灰袍服,虽然简素但是见客并没有什么不妥。
见客没有不妥,面圣就有些欠妥。温镜脸上是和方才秦平嶂同款无奈:“你不知道,这两日你们皇帝总召我。”
李沽雪心里咯噔一声:“我们、咳咳、皇帝…召你干什么?”
温镜立在镜前一摊手:“不知道啊,到了地儿一等就是一晌午,干等到宫门落匙就被打发回来。”他干巴巴道,“两回了,你是御前的人,你来说说,这是什么毛病?”
李沽雪表示还没见过皇帝犯这个毛病,心念一转便提议今日陪温镜进去。温镜看神情倒没有不乐意,但是僵在原地仿佛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李沽雪一愣,随即笑道:“大冷的天你官服又不贴身穿,还要我避出去?”他站起来替温镜拉开襟上的带子,“来,我来替校尉大人更衣。”
温镜莫名磕巴:“不、不用。”
李沽雪手划在他腰带上,随口道:“你穿什么我没见过。”
呃…那倒是。别说穿什么没见过,就是什么也没穿也见过。温镜脸上久违地云蒸霞蔚,一路晃神晃到咸福宫。
景顺帝今日传他还是紫云阁。
紫云阁在咸福宫内殿,一座偏殿延伸出去连到水面上亭子里,这处偏殿连带水上的回廊整个儿就叫紫云阁。廊上有垂幔,层层叠叠的,这地儿算上这次,温镜是第三回 来,一回生二回熟,很熟,领路的内侍出去以后他大喇喇往铺着绣垫的凳子上坐下。
只是屁股还没挨着就被李沽雪揪起来:“你道刚才领路的是什么人?”
温镜:?“一个老太监?”
李沽雪深吸一口气:“那是陛下身边的张公公,总领内侍省,陛下还在东宫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的人。”比韩老头伴驾都要久。
温镜“唔”一声还是一屁股坐下,疑惑道:“御前的人亲自引路,看样子也不是皇帝忘了,那为什么传进来又不见?到底干嘛呢?”
李沽雪问:“你那么想见他干什么?”
唔…不知道,温镜也说不清。他从前很多次遥望长安,嘴里和眼中都是血气,他无数次想问问老皇帝,昔年替你边关守国门的温将军你还记不记得,就是被你满门抄斩的那位。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如今真见到该认怂还是得认怂,白玉楼还在人家脚下讨生活呢。温李两人遂坐在亭子里你一嘴我一嘴猜测起来,温镜说皇帝好啊茶还真不错,李沽雪忍一忍没忍住,说没你亲手烹的茶可口。这话说周正实在不周正,透着调戏的意味,温镜竟然没拿话刺他反击,反而低着脸儿眼神飘忽,显出一分羞赧神色,嘴上只道没看出来你也喜欢紫笋,眼光倒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