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皱一皱眉,略思忖片刻眉目又舒展开,自腰间解下一枚素帛制的佩囊:“若实在挂念这一口茶乳味道,可添些椒实、甜姜等性温之物,或可中合寒气。”
温镜托着下巴,接过佩囊。要说仙医谷,果然仙风道骨,随身的佩囊不事雕饰,青绿的底子只草草绣了两截干巴巴的竹竿。
半点也无信物该有的绮艳味道。
况且姜茶花椒茶什么的温镜也实在敬谢不敏,便遗憾地递还回去,道:“罢了,可惜今日这壶紫笋。”
轩窗外头是一座庭院,比不得长安的华贵,也比不得扬州的精巧,只有几块菱石并一株红豆树聊作装饰,这时节秋风飒飒,落叶成塚,倒别有一番风光。华叶半落,却露出枝头上一串串一嘟嘟的红色荚果,每粒约有手指节长。
这里的红豆不像南国的红豆,西北的红豆并没有娇羞地藏在叶下,江头月底,怯怯地、欲说还休地探出一星半点的殷红。西北的红豆树高大,粗犷,生出的果儿个头也大,明晃晃、大剌剌地挂在枝头,即便是相思,仿佛也要诉他个顶天立地直上云干,不惊天地不回还。
温镜瞧着树上一处无风自动的满枝红豆,嘴角一挑又添一句:“不过能得神医一句称赞,倒也不算可惜。”
咻地一声。轩窗原本大敞,两扇窗子却不知怎的突然开合几下,像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劲风惊动,连窗内案边对坐的两人鬓发都连带着动了一动。案上棋盘旁多出一物,一枚叶,一枚微泛着黄、已经有些干枯的红豆树叶,浅浅嵌入桌案一个边儿,上头金钩银划三个大字——李沽雪。
瞧温镜没动,神医便将叶笺从案上抽出来,捏在指间一捻赞道:“好功夫,这叶子轻若无物却能入木三分,且这上头名字乃剑刃所划,叶子不过寸许之地,却能雕得这般精细且风骨俱存,二公子,您这是有雅客登门。”
温镜不置可否,又往窗外红豆树上递一眼,从桌案旁抽出一只箧子,道:“这几日探病的朋友太多,大约是没空一一得见,烦神医替我将名帖收起来。”
只见那箧子里五花八门的都是些拜帖,什么颜色什么笺纸的都有,将一只书箧居然填了个半满。神医却手里擎着那枚叶笺没动,只凝神看着。戏已唱完温镜懒得再扮,只寡淡一问:“怎了?”
神医抬起眼温文一笑:“这笺子却古怪,说它是拜帖,却无门派师承,一般只有两种人名帖上不写这些。其一是有名,不必多写旁的,江湖上也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其二是无名,门派也无名,再往上写到祖师爷也无人知晓。可是我瞧这位,”他翻手递给温镜,“虽没听过,却总觉着不该是无名之辈。”
都递过来了温镜只好接在手中,却没说话,神医便自笑道:“或许只是名字有趣,我只听说过沽酒,从未听说沽雪。”
案上棋局是四六不着的残局,壶中清茗是半凉不热的残茶,谈论的人…温镜意兴阑珊,只微微颔首。神医虽然不很知情识趣,但仙医谷弟子礼仪姿容上功夫下得很足,寻常作客之道谙熟于心,也知今日来主人房中已耽搁太久,便更衣请辞。
人出去半晌,温镜还独坐在窗前,手里拈着叶笺。又一阵西风吹过,他终于向窗外道:“或许与名气无关,办的都是些大事,至于师承来历我等江湖草野更不配——”
他这话才说一半儿,一道人影便突地从院中的红豆树上一跃而下,劲腰一拧翻进窗来。
李沽雪其实很急,方才那仙医谷的分明话里有话,什么其二是无名,门派也无名,八成是知道他无名殿的出身。
偏偏眼前这位无知无觉。
李沽雪不愿坐旁人坐过的地方,只坐在窗棂上一只腿支起,慢慢看住案边的人:“阿月,以后别说这样的话好吗?咸阳近日不比长安松泛半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据实以告。”
温镜没答,他只觉得荒谬,这人是脑子有什么毛病。要说从前那段儿还记挂着,可…当年干干脆脆一刀两断的是他,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也是他。可若说这人就是没心肝,他温镜从没入过人家的眼,那又干什么做得旧情难舍的样子,三番五次要帮忙。
眼见温镜脸色不对,李沽雪补充道:“你只说不许喊偕月,却没说不许喊别的。”
…行。温镜实在心烦,这两日他将自己困在此地,访客一个接一个地他本来就烦得很,又来这一套。不过,温镜心思一转,有些事确实可以问问李沽雪。他忽然问:“云皇后是云碧薇什么人?”
李沽雪一愣,不过还是道:“论亲缘大约是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