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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沽雪紧握的手一松,胸口的一团气无声地吐出,单膝跪地:“掌殿。”

“掌殿!”“见过掌殿。”枕鹤和那两名尚亭带来的无名卫也跪下来,尚亭一看,站起身让了桌案后的主位,道:“这么晚掌殿怎么来了。”

韩顷没答,也没叫起,悠悠转到椅子上坐下,翻了翻案上摊开的笺子,道:“老尚啊,载供这样的小事大可叫几个小的去办,也叫他们练练手。”

尚亭称是,又道:“这案子棘手得很,因想着事关重大下官才多问几句。”

韩顷一笑,胡子抖一抖瞥他一眼。那目光也不甚严厉,那笑意甚至可说是亲善,可是尚亭背后蓦地一凉,涔涔的冷汗就冒出来。事关重大,他也知道事关重大,这样的大事,方才枕鹤也说要禀报掌殿,可他第一时间却没派人去找韩顷。他连忙告罪:“是下官心急,因想着宫门已经下钥便未能及时禀告掌殿,请掌殿责罚。”

韩顷抬抬袖子,道:“这是什么罪过,你上哪儿找我去?本座在清心殿陪着下了一晚上的棋,你找陛下要人么?”

清心殿乃是皇帝寝殿,可不是找陛下要人。李沽雪心里一叹,尚亭三两句将底子透了个一干二净:他不仅是没禀告,他是压根儿没想着禀告。但凡派个人稍微跑几趟都还好说,他都能知道韩顷人在宫里,可是他没有,他都没有尝试着找韩顷,连韩顷不在吴记而是进了宫都不知道。

这时韩顷像是刚刚想起来李沽雪他们几个一般,恍然道:“都起来,怎么回事,我方才听着,像是你们谁惹老尚不省心来着,是不是你啊沽雪?”

李沽雪站起来掸掸长袍,笑笑没吱声。

他不吱声,只好是尚亭吱声,尚亭躬着腰向韩顷道:“由于人犯是在李掌使府中被缉,三槐见枯散杀人不留痕,李掌使多少受了惊吓,家中或许还有事要安置,下官便说先让他回去,由下官主审。”

李沽雪心里一咯噔,尚亭话里有话,他府上有什么事须得“安置”?或者说有什么人须得“安置”?他眼风一扫,看见枕鹤神色忐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心下明了,尚亭恐怕正是从枕鹤处得知的消息:他府里有人。至于是谁找上的谁,李沽雪暂时不愿多想。

他掌心虚虚一握,才只是升任掌使便这么急着拿自己的错处么。无名卫私自娶妻纳妾都是重罪,抓自己一个现行,尚亭来者不善。李沽雪念头转得飞快,若韩老头问起来他该怎么说。

谁知这时韩顷站起来:“有理,那你便审罢,”他向李沽雪一招手,“你们掌阁是体恤你,走,再不出去今晚就得歇在宫里头。”

说罢不由分说带着李沽雪走出拷刑间,又穿过狭长的走廊,最后出了拘刑司。李沽雪立刻道:“师父,当真交给尚掌阁一个人审么?”

韩顷摇摇头,让他上马跟着:“先出宫。”

待师徒二人策马疾奔出得景风门,韩顷勒缰,原地打马转过头看了李沽雪一眼,在前头缓缓前行,李沽雪跟上去道:“明逸臣一案牵扯甚广,与圣毒教脱不开干系,交给尚掌阁一个人审…我不放心。”

韩顷却道:“你不放心?我且问你,我看笺子上你的供词说你不认得上门者谁。”

李沽雪一愣,而后笑道:“他进门前我自然不认得,进了门报了名讳我不就知道了嘛。”

“我还不知道你?不认得的你会放进门?”韩顷哼一声。

闻言李沽雪沉默。

师徒俩沿着景风门大街徐徐前行,时近宵禁,路上十分冷清,两人的马蹄声因此格外突兀。这空旷的马蹄响了许久,李沽雪没头没尾道:“既然如此,不是更不应该交给尚掌阁审么。”

若他当真认得明逸臣,交给尚亭去审,于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李沽雪在赌,赌在韩老头眼里他是属下多一些还是徒弟多一些。若他真的和明逸臣、和三槐见枯散有干系,和长安的投毒案有干系,师父会替他兜这个底么?若这样师父都会网开一面,听他陈情,那么或许将阿月的事坦言相告也并没有到很糟糕。

韩顷住马转向李沽雪:“为师知道你和三槐见枯散没关系,因此任何人去审为师都放心。可是,”他严厉道,“若审出些旁的。”

旁的什么,韩顷眼含警告但是没有明言,黑暗中李沽雪一凛,不行。阿月的身世是他旁敲侧击多方查探出来的,不是阿月亲口告诉他的,他不能替阿月相信任何人。随即李沽雪心里一空,是啊,阿月是瞒着他的。思及此,他开口时便有些心不在焉,只简单道:“没有旁的。”

韩顷便也没再揪着不放:“长安的事你别管了,上山去罢。太祓上巳日近在眼前,你还不上太乙峰,你干嘛呢?长安城真有什么人勾着你的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