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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间两人归家行至凤凰街口,温镜忽然脚步一顿,往墙上一靠,冲着李沽雪弯起嘴角。
李沽雪寒毛一炸,警惕道:“…怎了?”
温镜抱着剑看着他不言语,李沽雪深吸一口气,回想白日里怎么招惹了这位祖宗。今日两人在医馆帮忙,当着钥娘的面呢李沽雪指天发誓言行并没有丝毫过界,怎么了呢这又是?难道是昨儿夜里头折腾太过?
是要秋后算账啊?
转过这个弯李沽雪立刻理亏三分,陪笑道:“怎了这是?冷了?饿了?”
没想到温镜一点头:“饿了。”
李沽雪立刻争取戴罪立功:“想吃什么?哪儿有卖的?您一句话的事儿。”
温镜一点点笑开:“想吃酥酪,”眼见着李沽雪就要领命,他又道,“别忙。酥酪在大市开明桥北,我还想吃大市南边乔记的熟栗仁,小市西街的琥珀核桃仁,还有东水门外头的素炒白脂麻。”
李沽雪一僵:“你要吃栗子、核桃和胡麻?都要?”
“嗯,拌酥酪吃。另外…”温镜一点点目光下移,在李沽雪领子口遛了遛,“折烟整理的条目今日该呈来了,就在我案上,另还有几本书、砚台笔筒等,都好收起来。”
李沽雪一时没明白:“收起来?”
“嗯,”温镜看住他的眼睛,慢慢舔一舔唇,“你昨儿不是说想在书房案上?”
是、是说了!李沽雪错愕抬头,叫他一句话说得心里头一炸一炸热血喷涌,得嘞,别说个把栗子果仁,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太上老君的仙丹爷都给你弄来。恰此时温镜长眉一挑:“还不快去?”李沽雪喉头一滚,左右看看无人,欺身而上狠狠在他唇上碾了碾,转身一窜不见了人影。
温镜看一看他的背影,脸上笑意留片刻,而后目光一沉,却没回水阁,而是往玉带河方向走去。
今日不是初八,不是初八,三途殿的鬼仙即不见外客。可是今天这名客人却算不得外客,他要谈的买卖也不是寻常买卖。付小春叹口气:“当日付听徐将他带回来便说要交予贵府处置,这许久没人提起,我还道二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既往不咎。”
温镜面上无甚表情:“他之过受累最多的人并不是我,我又哪来的脸面说一句既往不咎。”付小春也无甚表情,温镜却无端觉得他什么都知道,又补一句,“此事不必旁人知道。”
付小春枯绿的袖子振了振:“好说。”
不一时两名傀儡领着另一名傀儡从殿中深处行来,温镜:“银针的效果多久可退。”
付小春:“依你白日里的手书所言,即刻就要失效。”
温镜点点头领走了人:“好,多谢。”
他出去,付小春才自言自语道:“不必客气。下药,立时砍了,烧了,有一千个法子叫他万无一失地死,你偏要他明明白白地死。该说你是正人君子呢还是毒辣小人呢?唉,温家人呐,没有一个好相与。”
扬州城北,玉带河畔。
暮色四合,冬天的夜来得悄无声息,两道身影分立在河边一开阔处,一者深烟一者月白,都比寒冷的夜风还要静。温镜很有耐心,一直到对面的人眼睛从懵懂变得清醒他也没有开口。荣五慢慢恢复知觉,没有环顾四周,而是直直盯着对面的人,目光渐渐愤恨起来:“是你。”
温镜依旧没言语,足尖一动将地上一物踢过去,咣啷一声,荣五低头一看,却是一柄一柄三寸来长的乌鞘曲柄短匕:“赤手空拳,胜之不武,听说荣家除了掌法还练匕首,你拿好了。”
荣五面目扭曲,不知是恨的还是怕的,嘶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杀我?我已经变回了活死人,要供人驱遣一辈子,还不够吗!”
温镜心里想,不够。他曾想过就叫荣五一辈子作一副傀儡,生前的种种,例如荣家的富贵,金陵的歌舞升平,一切都变成空想,受一辈子的折磨。可是他没有办法忍受一个念头:荣五还形容俱在,好端端地呆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他一定要手刃他。
温镜杀过人没有?当然是有的。当日从扬州到不见峰千里袭杀,他若不杀别人,别人就来杀他。可是他没有主动地去选择杀过一个人,从没有,前世他连杀鸡都不敢。可是今日他一定要,手中长剑出鞘三寸,采庸一定要见血。
李沽雪琢磨出哪里不太对的时候刚刚在水阁书房的桌案上铺了一床软呢裘衾,有人不拘一格,李爷却自认是个疼人的,这大冷的天儿。而后他忽然意识到一些不对,这么久了阿月去了哪里?还有…还有晚间他们打医馆的太平桥往家去,明明经过开明桥的酥酪铺子,为何非要他再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