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说不上来,藏在浓郁的香气下面,若真要拿什么比拟,就很像温镜前世小时候用的自动铅笔芯,那个装铅笔芯的盒子就这味儿。温镜一顿迷,怎么,铅可是重金属,这往人伤口上涂的东西,还能往里搁铅么?接着他忽然记忆复苏,想起了从前上历史课学到哪个昏君,说这个大兄弟比较虎,沉迷求仙问道,朱砂炼丹,还跟不要钱似的日嗑三斤,最终成功自己把自己嗑升了天。
朱砂,朱砂就是铅汞啊。
然后温镜又回忆起他以前追过一个电视剧,叫《建安诗酒》,讲的是竹林七贤里头阮籍,温镜当时没怎么看主角,他有一段时间很中意里面演嵇康的演员。那小演员有一回采访,说是魏晋时候男的流行施朱傅粉,而敷的粉为求白皙,就是铅粉,小帅哥心有余悸地表示,幸亏剧组没真让敷。
当时看了哈哈一笑,现在想来,不会这个世界的人就习惯往粉啊水的里面掺铅吧。护肤品化妆品这些温镜虽然不是很懂,但他觉得怎么着也不该往里掺重金属。等钥娘回来了,温镜连忙请她看。
温钥思索片刻便着手点燃一支黄蜡,又取来一只白玉凤首水盂勺,细细倒了半勺圣水进去搁在蜡上烧。
这圣水原本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气,似香粉又似花香,可是烧着烧着,待水粉蒸干了,一股刺鼻的酸涩气味就弥漫开来。
温镜一愣,立刻给钥娘面上系了一块方巾,又用袖口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又烧一刻,原本银白发蓝的残留竟有一部分变成了红色,温钥方凝重道:“这是丹砂,另还掺了胡粉,也有白矾,旁的药材一时还分辨不出。这东西短时间内能加速伤口愈合,使新生的肌肤格外肉嫩白皙,可长久下来…”
温镜听了丹砂就觉得不妙:“长久用了会如何?”
钥娘面露憎恶:“只丹砂一样妇人用多了都会绝娠,更别提胡粉。你不懂这些个胭脂水粉里的门道,昔年孝成赵皇后以掌上舞得幸于成帝,不久又有许美人、宫人曹氏等获宠,赵氏为了戕害异己,她便向得到宠幸的宫人传授所谓邀宠‘秘法’。药方大都有毒,日积月累能杀人于无形,这当中就有胡粉、息肌丸等,胡粉尤其歹毒,年长年幼和体弱者长久用了便会萎黄瘫挛而毙。”
孝成赵皇后是谁?听着像是赵飞燕,温镜不确定。但是不妨碍,胡粉温镜是不懂,可是息肌丸他懂啊!嬛学大约是现代追剧人及格率最高的科目,安陵容用的不就是息肌丸吗。那可是毒物,大大的毒物,跟它一个批次的胡粉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镜道一声糟糕:“圣蕖说他们已经着手开始在城中分发这个‘圣水’。”
“绝不能叫他们得逞,这东西起先一沾就见效,时间久了伤害肌理,效果不复当初,不明真相者为了追求起初的成效难免就要逐次加量,越来越依赖他们琉璃寺的‘圣水’!他们这是为了招揽信众!”
温镜安慰她:“你先别急,既然胡粉和朱砂有毒不是秘密,那么想必这个阴谋很快就会有人识破——”
话说完他自己先意识到不对,不是秘密,可是知道的人也未必就很多!钥娘是读过书、研习过医药的,可这个时代别说读过书的女子,就是寻常百姓男的女的加起来读过书的又有多少。再说空口无凭地,他们又凭什么说琉璃寺的圣水里有朱砂和胡粉?城中的药铺还立场不明,未必会为他们作证。
钥娘摇头:“无论是铅粉还是水银,除非加热蒸制,若只涂抹于表皮,它们的毒素都是积少成多,真的发作起来恐怕要数年、十数年!”
她激越道:“他们连赤瘢之症这样阴毒的法子都能想出来,又做得出‘圣水’,只怕背后有高人!为了网罗信徒他们还有什么做不出来!除非能揪出赤瘢之症就是他们做的手脚…”
说到这姐弟俩又是一阵面面相觑:赤瘢之症是人为下毒,这也仅为猜测,半点证据也没有,更别说和琉璃寺有什么关系,荣五也还没回来,他们又要如何说服城中百姓不要信多罗宗,不要敷用圣水?
钥娘跺脚:“好,他们有圣水能解赤瘢,难道我就解不了了?明日我就到医馆去,不收银子也要争在他们前头!”
温镜不同意,这个时候他们到外头宣称能治赤瘢之症,不是和琉璃寺明摆着对着干?想想法源寺的遭遇,家里这老老小小的,钥娘也是心急,两人一时也拿不出旁的主意,只得先连夜制药,左右先备着。
第二日钥娘领着很早出门,温镜他们家的医馆开在城里市集汇聚的南三桥,搁往常最是热闹,只是近来城里叫疫病闹的,门庭冷落,大白天也不见人影。今日却有人影,卯时不到,温镜陪着钥娘刚刚拐进太平桥街口就看见自家医馆斜对面搭起了一座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