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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大那样的人做兄长,倒真教养得出这样一副仁慈心肠。

这是李沽雪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温偕月和自己的不同。无论是皇宫大内还是草莽江湖,李沽雪见过太多的人命如草芥,他们无名殿又掌过太多的生杀予夺,身边草薙禽狝的角色太多他便渐渐忘了,世上还有如温偕月这般,真的把人命当人命看的江湖人。

还真是…挺新鲜。

也挺棘手。

这时霞儿拍拍手跑到温镜身边:“…已经好了,那个小哥哥是不是一直吃不饱饭呀?”

“嗯?”温镜道,“不应该,为何这么问?”

霞儿揪着自己袖口,道:“他的身子骨与他的年纪不相当,他说他十四,可内里骨头却要小一些。我瞧他不像生过病,那便只能是每日里吃不饱,日积月累骨头便长得小了。”

见温镜眉头微皱,霞儿大约是以为他不相信自己,便又道:“真的,我从小跟舅舅学摸骨,不会估错骨龄的。”

温镜神情温和下来,冲她微微笑道:“太厉害了。”

摸骨是个什么技能温镜不清楚,但是听着就很顶。但是玉梅又怎么会吃不饱?荣五的家业还能缺这一口饭吗。李沽雪踱过来,悄悄在温镜耳边道:“咳咳,他们南边养瘦马都是这么个养法。从小生绢缚腰腹臂腿,每顿只让吃个三四分饱,求的是身姿纤瘦,弱体含娇。”

温镜愕然:“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是荣五养来做什么的?”

李沽雪其实第一面见玉梅就瞧得出来,但他下意识没提,只道:“猜的,荣五手底下有家楼子就叫怡花楼,怡花班、怡花楼一字之差,倒不难联想。”

这时霞儿忽然又一拍手:“我知道了,”她咯咯一笑,“从前没吃饱就没吃饱,今日他醒来便叫他吃饱便是。对了,温哥哥,你也饿了罢?是该吃饭了。”

温镜赞道:“霞儿姑娘还会下厨?”

他想起昨晚和今早送来的吃食,卖相真是不错,色香——味他倒不知,不过当时桃红袍子还提到了碧玉羹,可见三途殿伙食真可以。霞儿却摇头:“不会,舅舅说料理过熟物手感就会变差,不许我学厨艺,不过,”她一拍手,“好朋友,帮帮忙。”

就近两个桃红袍子应声而动,攸地睁开眼,她这一手温镜先前见过,因此面上还好,李沽雪就实属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他看着两个桃红袍子随着霞儿翩然离开,啧啧称奇:“旁的不论,三途殿这一手确乎是仙人手段,自封一声鬼仙也不算狂妄。”

温镜也觉得不算,他问李沽雪:“你说各地三途殿都是白化病么?”

“白什么病?”

哦对了,他不知道。温镜想半天也没想起来古代管这病叫什么,便将大致症状讲了一遍。李沽雪恍然:“原来如此,我说观那姑娘瞳孔触光时闪烁畏缩,原来是个白子。那么大约是了,她张嘴闭嘴‘我们家的规矩’,想来三途殿背后还真的是一家白子。”

“白子?”

“嗯,”李沽雪啊了一声,“大约各地说法也不相同?北边是叫白子。一个家族里头若有一个,必然就有第二个,往往一家人多有此症,并且…都活不长。”

温镜默然,这他也无法,现代医学都束手无策的事情。良久之后他道:“她的名字取自羲和寰宇,昀昭赤霞,是她娘给她取的。”

李沽雪心里有事,嘴里道:“这名字太大,也不怕小姑娘压不住。”

温镜道:“听那意思,她娘确实是要借这个名字问一问,问一问命。为何有的人身康体健、四肢健全,一生无病无灾,他们又为何出生即是受难之始,连踏在阳光之下都是奢望,连看一眼流霞天光都不得。”

李沽雪目光回他身上:“你说为何?”

那谁知道呢,老天爷的事情凡人哪知道。温镜嘴角一翘:“管他为何,不能看就不能看,不能见光就不见,三途殿不是好好地开起来?江湖上谁人不敬畏三分,我瞧霞儿也喜欢这些。她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处,每日要做什么,什么能做什么不能,知道骗人不对,知道人命关天,”他往上一指,“这不比上头许多人强多了?”

李沽雪不知道温镜的这一番感慨是有感而发的倾诉还是有口无心的闲谈,但他蓦然想起这人面对生和死确实看得开豁得出去,当时外面一切未知,他说只身闯出去就闯了出去,还有那没头没尾的一句“我不是他弟弟”。

这人,又迷又迷人。

可是此事温镜绝口不再多提一句,因李沽雪也就没问,眼睛一转,转而又折腾起独自发呆的荣五,他问:“你说荣升台扬州分号掌柜的有私库,具体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