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沽雪向他笑道:“这世上有活人的生意,就有死人的生意。三途殿就是死人的生意,你没打过交道也是应当的。”
…?
温镜头皮一麻,默默往房内挪了几步,离开了黑漆漆的窗子边。什么东西,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五好青年温镜,来到这个世界飞檐走壁、隔空打物已经非常挑战他的世界观,神踏马死人的生意,搞神神鬼鬼的是不是,咱们唯物主义信你这些。
李沽雪:“我给你举个例子,七面玉狐听过罢?江湖上一名极擅化形易容的前辈。说是七面,其实是他最喜爱的面目有七张,实际上他随身带着大约有上百张面具,人的皮制成的面具。”
…?温镜感觉他不只是头皮发麻,而是全身汗毛倒竖。他如果还留着上一世的白色短毛,现在大概头发丝儿都能立起来,原地s一个卡卡西。
李沽雪没察觉到他的僵硬,继续讲道:“准确来说不只是五官面皮,而是一整张头套,头套为求逼真包括头上的发丝也一并织着。你说七面玉狐又不是杀人成瘾,他这些人皮是哪里来的?”
…温镜想,我说哪里来的,我不想说,也不想听。他大概意识到这个三途殿所谓“死人的生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他竟然有些希望是他想的神神鬼鬼。毕竟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真的有鬼他温镜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可是这个人皮头套就实在超越他的心理承受范围…
反胃。
他强迫自己进行理智思考,问:“人,咳咳,假设人是成了三途殿的生意,那马呢?”
李沽雪:“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马尾可做拂尘、琴弦,马鬃可做毛笔,马皮防水隔温,马油——”
“好的,我知道了。”温镜客气地打断他。
那头李沽雪也不在意,兀自讲道:“再举个例子,拜月教每逢月圆便要祭月,要取月骨九枚。月骨一人儿身上就一根,拜月教虽然神秘了一些,但她们又不是邪门歪道,从不干滥杀无辜的勾当。阿月,你知道这些月骨是哪里来的么?”
…我不知道。温镜觉得李沽雪是不是不太适合举例子,或者正相反,是太适合举例子。真是个举例子的小天才,下一季走近科学没你不看。
“…还有仙医谷。你想想,仙医谷弟子个个医术精湛,你道这超群的技艺哪里来的?便是入门后跟着师父一具一具尸首剖开,研习骨骼内脏习来的。可是仙医谷从来救人,谷中弟子各个医者仁心,从没有嗜杀之人,你说他们一年几百具尸身哪里去弄?
“便是三途殿置办。据闻三途殿专门有人手帮仙医谷到处搜寻罹患疑难杂症不幸离世的新丧尸首,仙医谷每年都要跟三途殿走几千笔买卖呢!”
温镜无声半晌,忍着从脊柱骨蹿上后颈的寒气,默默道:“听着不像什么正经生意。”
“不,”李沽雪很严肃,“三途殿是很正经的生意。众所周知,三途殿有‘三不’。其一,不杀生;意思是只跟死人进货,不能用任何手段把活人变成死人。其二,不挖坟;意思是孝子贤孙们寄托了哀思、备了棺椁好生安葬的尸首不能碰,不能挡着人家入土为安。其三,这其三…”
温镜问他:“第三个‘不’是什么说法?”
李沽雪面上显出些犹疑:“第三个‘不’也是我不明白的。三途殿规矩其三是不庇恶,意思是不能为作奸犯科提供庇护,不得协助为非作歹之人毁尸灭迹。按这一条来说,荣五手底下的尸首便是他们不能收的。但是用彼岸花炼制尸首、驱虫作蛊,又确实是三途殿的独门招牌。”
温镜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动声色地问:“你不明白,你打算怎么办?”
李沽雪笑得毫无负担:“当然是去三途殿问个明白。”
他说得如此轻松,如此理所应当,仿佛温镜问的是“你吃多了怎么办”,而他答的是“去茅厕”。
好的。尊重,祝福,温镜扭头就走。李沽雪一惊,便去拉他:“哎?我还没说完。怎么说走就要走?我们——”
温镜已经拉开了房门,外头客栈小二正领着一干抬着木桶热水的伙计探头探脑,看见有人开门,又看见身后还有一人,还拉拉扯扯…他眼珠一转,当即道:“噢!来来来,两只浴桶都抬到这间来!”
小二自问在秦淮河的地界什么没见过,非常知情识趣,他自以为善解人意地道:“二位其实不必要两间上房,明日小的叫账房给二位退一间。嘿嘿,您看这浴桶是不是一只也成——”
温镜劈头打断:“一只麻烦给抬隔壁去,多谢。”说罢甩手走人。
外头走道上李沽雪一面打赏一面哈哈大笑:“听他的,哈哈,他面皮儿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