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而立,他足下是仰天的山,高崖陂陟,飞流莽莽,身后是百丈的风,白云摇挂,青岫翩迁,他在笑,温镜于是也笑起来。多久了,是很久,不如今日比一比。
李沽雪率先动作,“归来”铮地出鞘,斩向崖边一棵青松,一人合抱粗的树干被他拦腰斩断,又被他凌空跃起一掌打出,他这一掌没有留力,一时间这截木头一往无前朝对岸飞去。却有一道人影紧随其后与它争快,正是李沽雪本人,他一步踏出,脚步轻灵迅捷毫无花俏,转眼间已飞过大半,温镜望去,他距离对岸终点似乎仅有一步之遥。
可是难就难在这一步,噫吁嚱,危乎高哉,以微渺之人力撼动天堑本该这么难,上一步招式已老,下一步无以为继,温镜看着李沽雪身形陡然下坠数尺,若是再无以借力,恐怕…
温镜却没有怕,他抱着剑静默而立,他知道“归来”,也知道李沽雪。
果然,当李沽雪降到某一个高度,某一个微妙的时刻,他方才一掌打出的松木呼啸而至刚好在他足下划过,他足尖一踏,整个人再度拔高,不偏不倚不多不少正正落在苦痴大师面前。
“大师,”李沽雪微微一笑,“受教。”说罢他转过身朝来时的山崖上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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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高山崔巍兮水流汤汤,…《七谏》东方朔
行寻青山转,…《德相所示论书聊复戏酬》沈辽
裴谷主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谁在念叨本座?
第142章 一百四十二·卅年名利各风尘
隔着白烟敞空,青天浩渺,温镜与李沽雪相视一笑。他的面目很冷很白,笑得却很暖和很向往,仿佛要飞跃的不是什么不可见底的深渊,对面的也不是什么高不可登的险峰,他望向对岸,眉目明明清冷,目光却仿佛飞鸟眷恋巢林,沙鸥眷恋莲浦,明月眷恋江水,暮雪眷恋千山。
也确实如飞鸟沙鸥,只见温镜凌空而起,轻功的痕迹几乎淡不可见,仿佛生来就会屏风涉虚,他立在云上,仿佛身有羽翼,他行在风中,仿佛足踏云梯。
碧云行天,苦痴大师叹道:“阿弥陀佛,好功法。”
李沽雪抱着剑微微一笑:当然了。
可是两座山崖的距离实在棘手,确实不堕梅试的威名,再高妙的轻功再深厚的内息,无论如何在半道上都要面临借力的问题。方才李沽雪是仗着内力纯熟,力道与角度皆算得精准,伐松木以为驾,为自己借了一力,那么温镜呢,他并没有效仿此道。他飞到半空身形下坠,飘忽不止,竟然向深渊中跌落而去!李沽雪心里一紧,连忙奔至崖边,苦痴大师也飘过来,一齐朝崖下望去。
只见崖下的人一息之内垂直而下,堪堪到水面上才缓住,接着崖上的两人看见了他的剑,他忽然出剑,剑花一挽悍然朝水流削去。
这一剑入水很有讲究,剑锋自上而下倾斜发力,深水激流沉厚的阻力激荡,将一剑之威悉数返还,击水凌波,抟风挟浪,借力借力,温镜竟是借着自己的剑意重新腾空跃起,凌空一翻落在崖边。
落地时他的剑也正归鞘,正当时,倦鸟落在明月枝,游鱼眠在青青池,一切风息云定,李沽雪走过来牵住他。
苦痴大师递过来一枚传讯牌,李沽雪竟然没什么心思看,两人谢过大师相携下山。待行出一段距离,四下无人,李沽雪将温镜按在树下咬住他的嘴唇,细细喘息:“阿月,阿月,”欣慕之情溢于言表,卿卿半晌又悄悄在他耳边道,“我想回石洞。”
温镜叫他去死。
遂抢过木牌来看。上头画的图案比先头第一块还离谱,是几个六边形连成的图案,无甚规则,左下角有个弧形切断,此外也无文字,也无别的注释,就这样。
什么东西,卦文龟甲吗,费了老鼻子力气才得来,结果看不懂,温镜非常郁闷。李沽雪也一时摸不出头绪,两个人收好东西,拉拉扯扯回到鹭雪主峰。
回去一看,果然如李沽雪所言,黑爷不仅好端端拴在原地,而且香案上两袋青黍一袋野稻,还有人给它老人家孝敬了一条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后腿,黑爷吭哧吭哧已经啃得七七八八,清清净净的玉皇殿一地鲜血淋漓。
在苦痴大师处过关虽然快,但是当中爬山着实花时间,此时鹭雪峰已经有了些暮色,两个决定回石洞。出来时身无长物两人一猪,归去时饶回来两袋口粮并一块传讯牌,不虚此行,李沽雪感叹温镜是他的福星,笑嘻嘻要将星子揽入怀,拉着温镜步履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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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几乎是他们前脚刚走,鹭雪峰上又来一人。道观后墙,世上最整洁、最讲究的枯井旁,一名眉眼逼仄的灰褐衣服年轻男子正绕着井口打量。
倒真是巧了,今日鹭雪峰顶前后有两拨人皆是去而复返。
这年轻男子似乎也发现了这口井的秘密,进来后直奔后院,不住往里探头探脑,几次迈进井口又畏畏缩缩把腿收回来。
“既能找到这里,”一银白袍子的年长道士忽然出现,他身形与地上的年轻男子相当,但是气势远远胜出,负手立在道观顶上冷冷道,“怎么,不敢下去?”
灰褐衣裳的青年显见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唬了一跳,倒退数尺本能地袖子挥出,见状房顶上的长者冷哼一声:“不成器,袖子里头藏着什么?暗器?毒针?遇险不知道拔剑,这么多年为父是怎么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