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关山嗤地一笑,“你是奴才,我却不是。自打在边关落脚,大少爷放了我身契不说,还认了我做兄弟,现下便在户房籍册上登着。我做兄弟的,今日便替大哥做了这个主,你待如何?”
这话一出,直把罗平唬得愣住了。
要说这关山原也不是罗府的家生子,只他姑母乃是原配杜夫人陪房过来的家人,后又做了罗世瑛的奶嬷嬷,真个儿将这位大少爷看作亲儿一般。待得关山八岁上父母双亡投奔过来,这位关嬷嬷便去求了王氏夫人想将这侄儿弄进府来,倒叫王夫人拒了,还是罗世瑛心疼乳母,自家掏了银子买了关山带到身边做个小厮。故此这关山打进府里便只听罗世瑛一人使唤。当日罗世瑛下狱。罗家上下无人奔走,只关山日日守在大牢外,拿关嬷嬷凑出来的银子打点牢头,送饭食伤药进去,总算护住了罗世瑛一条性命。待刑部判书一出,罗世瑛被逐出家门远流边关,王夫人叫人收拾出来的行囊哪里够用,还是关山拿了罗世瑛卧室并书房中几样值钱东西当了,凑足了盘缠,一路护送。关嬷嬷为着丢东西遭了罚,过后便被王夫人撵出府去。这姑侄两个于大少爷有恩,凭大少爷性情,岂会再将关山视作奴才,只怕真个放良做了契兄弟了。
罗平千料万料也不曾料到今日这等局面,不禁心下抱怨自家主母糊涂,当日若是不曾将关嬷嬷一家子赶出去,如今正可叫那关嬷嬷来劝,便是看在自家姑母面子上,这关山也不至于一点情面不留。
正自懊恼着,关山已是不耐烦再与他啰唣,手上一使力,将人摔到地上,喝道:“滚,敢踏进边关一步,便叫你等有来无回。”
说罢捡起匕首,在罗平脸前比了比,直吓得罗二管家面无人色,方往腰间一插,扬长而去。
罗平撞上这么一尊煞神,哪里还敢往边关去,且那鼻子疼得厉害,想来定是折了鼻梁骨,再不敢耽搁,叫上车夫,急急调转车头,往来时经的镇子上求医去了。
关山叫这恼人事误了脚程,直到申初方到了家,一推院门,便见罗世瑛正坐在院中晒太阳,身旁石桌上堆着个青布包袱,手中拿着封信正自读着,日头照在他清俊眉眼上,映出双眸中明晃晃喜色来,不禁问:“可是姑母来信了?”
罗世瑛抬头一笑,“正是呢。嬷嬷说乳兄走通了县里刑房的门路,已是做了个皂隶,且家中又添了个孙儿,阖家大小平安康泰,叫咱们勿需挂心。还说你上次托人带回去那些皮子尽收着了,便是用这皮子送礼,方为乳兄谋得了那般好差事。”
说着指了指那包袱,“这是嬷嬷托人稍带来的,她老人家亲手做的你我鞋袜,还有两罐子肉酱,俱是咱们旧日里常吃的味道。”
关山听见姑母家中又添人进口,不免高兴,一路上憋着的闷气这才散了,喜气洋洋地去厨下烧水洗山菌退鸡毛。
罗世瑛也自欣喜,拄着手杖起身,将包袱中的物事收拾进屋,便出来帮着一道拾掇菌子,又问:“今日怎的回来晚了?可是林中撞见了猛物?”
关山不欲叫他晓得罗府那起子狼心狗肺的盘算,只道:“这倒不曾。只逮这两只野鸡费些功夫,又见林中生得好菌子,便多捡了些,这才耽搁了时辰。”
罗世瑛蹙眉,“天气才暖,正是熊罴之物出来觅食的时候,你这般孤身进山何等凶险,往后还是该同郑猎户、崔校尉他们结伴去才好。再似今日这般独个儿跑去,你便猎着甚么,我也不吃了。”
因着他前些日子病了一场,病中念叨一句想喝野鸡山菌汤,关山便记在心上,才解冻便进山去,倒唬得他一整日担惊受怕,在塾中心神不宁的,连课也不曾好好上,才过午便打发了学生们散学去,此时见着人进门,方才放下心来。
关山偷觑他一眼,见他并无怒色,只是一味担心,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我晓得凶险,并不往那林子深处去,只在边上转悠了几遭。再者说,我这身武艺也不是白学的,郑猎户、崔校尉他们哪个打得过我,当真遇见凶险,只怕他们还要我来救命,你可担心甚么呢。”
这话倒是不假,关山自小性子野,在罗府时便偷偷跟着护院武师学功夫,也可巧那武师是个退隐江湖的大家,为着后半辈子安稳才托庇在侍郎府上,喝了关山敬的茶,又喜他悟性高根骨好,倒真把一身武艺传了个七七八八。关山便仗着这一身功夫护着罗世瑛到这边关落脚,安稳度日。
罗世瑛自是晓得他本事,却见不得他轻忽自家安危,闻言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大了,自有主意,我又不是你主子了,原也不必说甚么都叫你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