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懒得理他,只冷笑盯着罗平。
那罗平晓得关山身手厉害,且性子狠厉,自来只大少爷罗世瑛一人降服得住,如何敢同他耍横,哆哆嗦嗦道:“齐王……齐王意图谋反,逼宫时坏了事,已被鸩酒赐死了,先帝遗诏立惠王为储,如今惠王登基,大赦天下,大少爷亦在赦免之列。老爷晓得大少爷当年冤枉,只是为着一家老小,不得不逐了大少爷出宗,如今没了那齐王虎视眈眈,老爷心疼大少爷这些年流放在外,便叫我过来接了大少爷回家去。”
先帝并无嫡子,膝下一干成年皇子面上兄友弟恭,背地里无不斗得乌眼鸡般。那齐王乃宠妃秦氏所出,最得先帝青眼。惠王圣眷平平,奈何母族势大,兼且精明强干,两人不由斗了个旗鼓相当。七年前,惠王遭人构陷,一纸尽是怨望之语的手书呈到圣前,字迹同惠王亲手所书一般无二,先帝龙颜大怒,眼见惠王一系将遭灭顶之灾,却是才被擢为中书舍人的新科状元罗世瑛察觉出字迹上蹊跷之处,直言上谏,力挽狂澜。惠王因此得救,罗世瑛却是大大得罪了齐王,前后不过一年,便被齐王一脉诬了个私泄禁中语的罪名下了刑狱。
彼时齐王势盛,满京权贵只当齐王储位在望,哪个敢去触他逆鳞,自是无人肯为罗世瑛出头喊冤。那罗侍郎身为人父,本该设法营救,奈何府上夫人王氏却是续弦,自来看罗世瑛这元嫡之子不顺眼,枕头风一吹,只道是为着保住阖家上下,挑唆得罗侍郎开祠堂逐了嫡长子出宗,向齐王大大卖了个好。末了,还是罗世瑛座师翰林掌院程文馨疏通了刑部,判了个流放戍边,方才将人弄出牢来。只是到底晚了些,因在刑狱中遭了毒手,罗世瑛一条右腿却是落了伤残。便是这般艰难之际,那罗侍郎也不见丝毫怜惜,连门都不曾叫罗世瑛进,只叫人取了些衣物银两,打发长子往边关去。
当日种种,关山俱看在眼中,晓得罗家上下除了罗世瑛尽是些凉薄之辈,再不肯信罗平这些言语,哂笑道:“你拿这话骗谁?那一个个贼心烂肺的东西,巴不得大少爷死在外头,好叫这府里都归了姓王的那婆娘生出的几个下贱货。你家老爷亦是个没心肝的,想当年,大少爷中了状元光宗耀祖时他一口一个‘我儿’,待得大少爷下狱,他便成了个缩头王八,翻脸无情。如今大少爷腿也残了,碍着律令,便是遇赦,回了京也再做不得官。你家主子再不肯为了个残废儿子大费周折,必是因着甚么好处,方才巴巴地来这边塞寻人。你实话说了便罢,若是不说……”
他这般连讥带嘲,将罗府上下面子扒个干净,罗二管家听在耳中,一张脸皮火辣辣烧得慌,奈何此番差遣关系着府中上下一干主仆性命,只得赔笑道:“老爷确是悔了,不该听夫人挑唆……”
关山不耐烦听他满口胡诌,醋钵大的拳头一下捣在他脸上,那鼻梁眼瞅着歪了去。
罗平哪里受过这个,嗷的一声惨叫,眼泪并鼻血哗地流下来,登时吓得慌了,只当关山真个要下杀手,再不敢瞒,忙不迭道:“我说,我说。当年大少爷走后,夫人为二少爷聘了齐王妃娘家侄女为妻,不想最后却是惠王……不,是当今皇上坐了龙椅。今上登基后,齐王一系的便都遭了秧,或贬或流。老爷吓坏了,连带夫人也吃了挂落,阖家上下都战战兢兢的。还是礼部尚书大人给提了醒,道皇上是个念旧的,当年潜邸中一干旧臣都有封赏,咱家大少爷当年为保皇上可是立了大功的,宫中已有风声传出,说是皇上极赏识大少爷学识风骨,有意召大少爷回朝,便是腿脚残了也不碍什么,在翰林院中修书便是,左右一个五品侍讲是跑不了的。老爷如今已遭圣心所厌,在朝中动辄得咎,只盼着大少爷能回来,叫皇上看在大少爷面子上,饶了一家上下。”
这一番内情再不出关山所料,当下冷笑一声,“你们这帮薄情寡义的龟孙也有今日,倒是老天开眼。想当年大少爷遭了恁般大罪,你们一个个避之不及也罢了,却还要落井下石,早将往日情分葬送干净。如今你家老爷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却是晚了,大少爷何等磊落清明之人,既是被除了宗,断了父子情义,岂能再回去看你们这帮腌臜嘴脸。你也不必往边关去,这便滚回去同你家老爷夫人说,大少爷在边关日子过得清净,再不缺他们这帮糟心亲戚,叫他们死了借大少爷邀宠的心罢。日后罗府便是家破人亡,也不与大少爷相干。”
罗平一家子身契俱在罗府,晓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便是惧极了关山,依旧不肯这般便走,哀哀求道:“我晓得关山你是个护主的,不肯叫大少爷委屈,只这般认祖归宗的大事,如何是咱们作奴才的能替主子定夺的。你且带我去见大少爷一面,若大少爷当真不肯,也便罢了,总不成面都不叫我见一见,叫我如何回去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