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的诊金倒是不少,看在银子份上,墓穴也不要太过简陋,回头去村里找个石匠,给他立块碑,也算咱们尽了心。」
姜独活只动动嘴皮子,嘱咐完了径直回去吃饭,将一应后事都扔与怀风去做。怀风饭也不及吃,先去附近镇上买棺材刻石碑,又到谷外寻了方幽静秀美之地,花了半天功夫挖出个大坑,翌日请了韩家村几个村人帮忙,将何不归收敛了下葬。
待石碑立好,怀风奉上香烛纸钱,因感念何不归以断阳经相赠,在墓前又恭敬一揖,这才去了。
何不归死后,谷中仍旧只剩了怀风痛姜独活二人,山居寂寞,安静无事,然怀风白日里潜心医术,晚间修习那断阳经上功夫,便觉岁月易过。
如此半年,倏忽间又到深冬,一日清晨,姜独活偶感风寒,当晚便卧床不起。他上了年岁,体力不比年轻时,这一病竟躺了数日,连床也不曾下。怀风担心至极,日夜不敢少离,侍针奉药,有时累极了,便趴在床头眯上一会儿,姜独活看了又是怜惜又是欣慰。
如此精心服侍半月,姜独活才见痊愈,只是精气神明显不如以往。怀风同这舅公相依为命整整两年,情谊深厚,见他日渐衰弱,心忧如焚,时常翻阅医书调制药方,盼着舅公康健如昔。
姜独活却并不在意,只道:「我昔日游历四方时途中遇险,险些丢了性命,虽侥幸生还,身子却损毁得厉害,如今年岁渐高,神衰气弱,旧日病根儿压伏不住,那也是防无可防。我虽通晓医术,勉强可称得个「神」字,到底不过一介凡人,治病不治命,自家劫数到时,也只得找阎王爷下棋去。
人到七十古来稀,我今年六十有七,也算高寿了,更何况有你这样一个乖孙送终,大是喜慰,你也不必耿耿于怀,过于在意生死之数,咱爷儿两个尽人事听天命,仍旧快快活活过日子便是。待我驾鹤西去,你也无须悲伤难过,只每年记得与舅公上香也就是了。」
他尚未说完,怀风已难过得红了眼圈,只是不肯叫舅公担心,强忍着没掉下泪来,又强作欢颜将话头扯到别的上头去。
这场病痊愈之后,姜独活活一日瘦似一日,临近年关,接连又是几场小病,连绵不断,连除夕也是在床上度过,待得入春,却是病入沉疴,连床也起不来了。
从清明前几日,细雨便连绵不绝,望着窗外阴雨天色,怀风亦心绪沉重,毫无欢颜。
姜独活躺在床上,昏迷了两日之后,这日突然清醒过来,嚷着要吃莲子羹,竟是像要好了的样子。
怀风先是一喜,随即省到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登时难过异常,强忍悲痛去厨下做了莲子羹端来。
姜独活吃了小半碗便住了口,微笑出神。
「以前薇薇在谷中时,每碰到我生病,总是做莲子羹给我吃,莲子炖得粉粉糯糯,又香又甜,我一吃,病变好了太半。我那时便想,这一生要好好地待她,让她一世逞心如意。可到头来,她却只当我是哥哥。」
他一生钟情小师妹,一往情深,临死前犹自念念不忘,怀风听了不禁替他难过。
「您喜欢吃,我明儿个再做,只这莲子是去年采的,不新鲜了,待今夏荷花开了,我去摘鲜莲子来做给您吃。」
姜独活摇摇头,「傻孩子,我哪里还熬得到今夏。」
见怀风哽咽得说不出话,笑着摸摸他头发,「我本以为这一生会孤独终老,不料到晚年时却得了你来作伴,着实享了两年清福,心中很是欢喜。待我走后,你将我葬到谷中西南角那两株玉兰树中间去。薇薇最喜欢看玉兰花开,以前常在那里玩耍,她死后魂灵不昧,兴许还会回来这里看上一看,我便在那儿等她。」
听到这儿,怀风终于忍不住泪落如雨。
姜独活见他哭得伤心,轻轻叹了口气。
「我这一走,谷中只剩你一人,太是寂寞,我自己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为伴,却不想见你也是孤零零的一个儿在这谷中消磨几十年。我行医数十年,攒下许多银钱,都在那边柜子里,你拿了出谷去罢,找个可心可意之人为伴,热热闹闹过这一生,舅公地下有知,才觉欢喜。」
他一气说了这许多话,便觉疲累,不多时又昏睡过去。
怀风坐在床畔,紧紧拽住他一只手,片刻不离。
到了晚间,姜独活气息越来越轻,渐渐的便没了生息,怀风只觉握着的手慢慢凉了下去,一颗心也跟着沉到谷底。
他这样在床边呆呆坐了一宿,翌日天色放晴,太阳透进屋里,映出姜独活遗容,但见神色平静,唇角一抹微笑,想是去得从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