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三个月倏忽而逝,何不归内息已渐渐压制不住,隐隐有破体而出之象,姜独活将方子和药量调了又调,虽未明说,三个人却均知大限便在眼前。
这一日晚上,怀风端来药看着何不归服下,正要同他商量明日再加一剂药量,何不归却摆了摆手,「小神医不必费心,何不归自知大限便在这一两日间,这药吃与不吃已是不打紧了。」
他既自己说开,怀风也就不再遮掩,只道:「先生既这样说,想来已是堪破生死,心中宁定,实是一桩幸事。」
「什么幸不幸,事已至此,便是堪不破又能怎样。」
何不归一脸苦笑,从怀中掏出一方薄绢递与怀风。
「这些时日多得小神医相助,我是将死之人,再留这样东西也无甚用处,今日便送与你罢。虽说此物不吉,不过到底有些用处,亦或者小神医日后研习医术时用得着它,若是随我入了土,不免糟践了。」
那薄绢色作月华,乃是上好的一方宫纱,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只右上角的字体稍大一些,用小篆写就,赫然便是「断阳经」三字。
第九章
怀风吃了一惊,「何先生,这件东西……」
「这便是断阳经了,」何不归将心经递到怀风手中,退后几步坐下,「这心经修炼起来的法门甚是诡异,我初时虽艳羡不已,却也犹豫不决,后来听那人说不用这法门亦可练成,又见他练了之后并无异常,便再无犹疑,处心积虑弄到手中。
嘿嘿,我自诩聪明绝顶,却不知人家才是老谋深算,他知我心性高傲,绝不肯做那阉人,又料定我定会忍不住练习,只在一旁冷眼旁观,也不必与我真刀实枪的比拼,只待我练成之日内力反噬,他便是赢了。我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干基业如今也已都落到他的掌中,哼,忙忙碌碌二十年,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何其可笑。」
一面说一面望过来,看着那薄绢的眼神中又是悔恨又是懊恼,却又夹杂几分不舍,几番变幻之后终于慢慢淡了下来,一脸倦色,平静道:「我虽死在这心经之上,说到底确实贪心不足所致,平心而论,这经上所载功夫精奇绝妙,比之少林易筋经亦不逊色,只我无福消受,便请小神医替我给了哪个有缘人罢。」
何不归话语中诸多隐晦,想来这断阳经亦原非他所有,不定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抢夺过来,怀风满腹好奇,却不便出口询问,捧着那经仔细端详何不归神色,见他一副颓然心灰之态,知道这番话确是出自真心,也就不跟他客气,点了点头,「先生既如此说,那晚辈便却之不恭了。」
从何不归房中出来,怀风径自回屋,展开薄绢细看。
那断阳经总计四千余字,怀风边读边记,花了个多时辰,将整篇心法牢牢记在心中,方才舒出口气,怔怔出神。
他自小随雍祁钧习武,于武学一道上极有天分,再难的招式不出三遍也学得会了,唯因身残,却是空有一身招式全无半点内力,与人交手大是吃亏,若非如此,又怎会轻而易举便被兄长制住反抗不得。如今机缘巧合得了这样一部奇也妙也的心经,便如同专为他写的一般,又怎会拒之门外,当下决意按法修炼,想着日后平安也便罢了,如再遇见为难之事,也不至受制于人。
心思既定,怀风便将经文背熟之后收了起来,上床安睡。只是兴奋之下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觉困倦,合眼眯了一会儿。
过不久,天色发亮,谷中养下的几只鸡咯咯叫唤起来,怀风再睡不下去,便起身去午后喂鸡饲马,将十几只芦花鸡和马匹喂饱了,这才去厨下做饭。
卯时过半,姜独活也起了身,怀风听见动静,将米粥和馒头端去,又到何不归门前。
「何先生可起来了?」
唤了两声不见答应,想何不归往日里这时分早整衣出来,怎的今日睡起懒觉,忽地心生不妙,也顾不得礼数,推门便进。
房门并未关紧,一推便开,迎面便见床帐俨然,何不归于正中盘膝端坐,手捏指诀,双目低垂,好似老僧人入定,只是嘴角一缕血痕已然凝结。
怀风脚步一滞,呆站片刻,缓缓走近搭上何不归脉搏。
「舅公,何先生死了。」
姜独活正吃着饭,叫怀风慌慌张张拉了来,见了何不归尸身,只伸指沾了唇角血迹放在鼻下嗅嗅,便道:「这是后半夜走的,嗯,他在谷中住了这许久,差不多也该是时候去了,想来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不想临死前还受真气逆行之苦,索性自断经脉来个痛快。」
他见惯生死,也不以为意,只叫怀风将人抬出谷去,寻个地方葬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