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神庙久无香火,破败不堪,供奉的山神庙泥胎都遭了一半,龙四去那神像后面取了瓶酒出来,手指如钳,捏开怀风下颚往里便灌,随即手向上抬,那酒便进了肚子里去。
他这番动作甚是爽利快捷,做完便扔了酒瓶坐在一旁静等,过了约莫盏茶工夫,忽闻一声轻咳,竟是从地上尸身发出,又过了片刻,便见怀风眼皮动了动,缓缓张了开来。
怀风躺在地上,甫一张眼,看见的便是那半尊山神像,不由一怔,暗道:人死后果然是到阴曹地府里来,只是这无常鬼怎生的这样奇怪?
正纳罕间,忽听身旁有人道:「小侯爷醒了?这边起来罢,地上凉,躺久了恐要落病。」
惊疑转头侧望,便见一名狱卒坐在一旁,那张脸极熟悉,正是宗人府大牢里看守自己的龙四。
「你也死了?」
怀风大是诧异,自然而然起身同他对望,待一坐起,忽觉出异样,心中登时生出个荒诞之念,几要以为自己还活着。
正迷惑不解,便听龙四道:「您没死,我也没死,小侯爷,咱两个仍在阳间好好活着呐。」
怀风大吃一惊,看清所处之地,疑惑更甚,「这是怎么回事?」
「小侯爷不必惊慌,您现下已是逃出生天了。」
龙四见他目露戒备,笑道:「小侯爷,小的原是安王府里的亲卫,年轻时随侍过老王爷的,又受过您母亲大恩,您有难,小的自然不能袖手不理,故此想法儿救了您出来。万幸一切顺当,叫小的得了手。」
「你做过我爹……安王府亲卫?怎么我却不记得?」
提起雍祁钧,怀风顺口而出一个「爹」字,瞬即省起自己并非亲生,情急之下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硬生生改成安王府。
他这一番别扭自然逃不过龙四双目,却作不见,道:「我随侍老王爷时您还在娘胎里,便是小的辞去亲卫一职时您也还未出生呢,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一番说话完,怀风顿时心如擂鼓,问出的话带了颤音,「你那时便在我……王爷身边当差,那你可知我亲生父亲是谁?你说受过我母亲恩惠,又是怎么回事?」
「这可说来话长。」
龙四轻叹一声,从神像后面掏出个蓝布包袱,找出件素布夹袍递给怀风,道:「天凉,您先穿上,容我慢慢讲。」
那袍子簇新,显是才做的,怀风接过穿了,极是合身,知道这龙四必然一早做了准备,暗暗感激。
拾掇出一块干净地方,铺些干草让怀风坐下,龙四缓缓道:「那时是八年前的事了。我跟王爷去江南督办漕银,驻扎在苏州时遇到了您母亲,那时她才怀了身孕,身边陪伴她的便是您的生父了。」
「啊!」
听到这里,怀风忍不住惊呼出声。
「王爷同您父母俱是旧识,那日于苏州偶遇,很是高兴。您生父姓阴,名讳上七下弦,王爷一直呼他七弟,我们几个侍卫便都称呼他阴公子,管您母亲叫阴夫人。」
龙四回想起当日情形,眯起眼睛微微出神,「阴公子是江湖中人,武功既高,又生得俊美万分,我一生中从未见过那般出色的人物,阴夫人容色也是极清秀的,相比之下却不免逊色许多,但胜在满腹书卷,正应了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两人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对璧人。」
「那时阴公子遇到了很大麻烦,有人要取他性命,因此无力照顾妻儿,欲送夫人回无锡娘家待产,不料您外祖父母突然故世,两人一时无计可施,便滞留在了苏州。王爷知晓阴公子难处后便将夫人安危一力承担下来,接了人进苏州行辕照拂。他是亲王之尊,想要护谁自然是轻而易举,那些江湖人武功再怎样厉害,又怎敢同朝廷作对。阴公子见夫人有靠,极是放心,只身返家去应付眼前之劫。只是他对头极厉害,才过几个月便传来阴公子被害身亡的消息。」
「你说什么,他……我爹……已经死了?」
怀风至始至终心潮起伏,这时更是抑制不住,浑身发颤。
龙四亦长长一叹,「阴公子那般人物,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小的只见过他一面,听闻这消息时都觉难过,更不用提您母亲,自是伤心过别人千百倍了。她那是身怀六甲,初闻噩耗便昏死过去,险些小产,幸得王爷召集名医诊治方才保住了母子性命,那些时日王爷不离夫人左右,百般劝解开慰,夫人本是万念俱灰,后来想到腹中骨血,这才强打精神撑了下来。」
怀风眼含泪珠,哽咽问道:「那……后来怎样?」
「后来?」龙四尴尬摇头,「后来的事小的便所知不多了。」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