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城耷拉着脑袋,一张脸上又是惶愧不安又是咬牙切齿,「禀世子,我带着两千人马傍晚出关往苇荡去,行到半途时遇上一群野狼,饿极了眼来咬战马,顷刻间便将马匹咬得肠穿肚烂,死了百十匹,那些失了马的士兵也遭狼噬,我带人一阵射杀,起先倒也杀了百来只,不想剩下的狼一阵乱嚎,将左近的狼群都招了过来,灰麻麻一片,眨眼便将我们人马围在正中。也不知这些狼是不是成了精的,各个狡诈得很,先将战马咬死再来咬人,两千人就这么给困住了。我率众拼杀大半夜,折损了四百来人,这才杀尽群狼冲了出来,只是战马全给咬死了,余下的一千来人也各个带伤,好些人走不动,只得就地安置,我带着还能动的一千人往这儿赶,紧跑慢跑,到底还是误了时辰。」
北燕境内狼灾乃是一患,人所共知,且今年狼群之多较往年犹重,但能将两千人马困成这样的却是闻所未闻,几名校尉俱都半信半疑。怀舟虽素知武城不打诳语,然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也不免存了几分疑虑。
「整队,两人一骑,全军回返哀牢关。」冷眼扫视一圈,压下众人窃窃私语,怀舟挥手命武城站起,「你在前面带路。」
这一干将领无不是雍祁钧一手提拔调教,恩威并重下对安亲王敬重有加,推父及子,倒也无人敢驳怀舟面子,虽肚中腹诽无数,却各个依令而行,自去整饬人马。
因收拢了渤耶部众存活的战马,镇北军二人一骑之下绰绰有余,不多时便列队齐整。
怀舟上马后自亲卫手中接过怀风,拿披风裹紧了抱在身前。齐光祖恐他不便,请示道:「还是末将来带二世子罢?」
怀舟低头看看怀里不安的睡脸,心道:这样一个弟弟,如何放心交给外人。
摇了摇头:「我自己抱着就好。」
眼见士兵都上了马,武城一骑当先前面开路,千余骑往哀牢关驰行,因每匹马上多载了一人,较之来时的风驰电掣不免慢上许多。
行了近一个时辰,方才见到点点火光,正是狼口余生的兵士点起来取暖的篝火,几百个浑身血污的士兵神情疲惫恐惧,待看清靠近的军队是己方同袍,放松之余竟有不少人止不住痛哭流涕。
行到跟前,武城勒住了马,指着前方,「世子您看,就是这些野狼咬死我们的人马。」
时近卯末,天际已些微发白,极目四望,一草一物清晰可辨,一众人等顺武城所指看去,只见数千匹战马倒卧地上,大团大团血糊糊的肠子、脾、胃等内脏从腹部淌出铺了满地,间中夹杂着数百士兵的尸体,或残了手脚,或断了喉咙,各个血肉模糊成一团,然更多却是密密麻麻的狼尸,大的、小的、胖的、瘦的,粗粗一数已有三四千之数,僵直尸身上犹自龇出森森白牙,狰狞可怖,方圆不足两里的草场上,人尸、马尸、狼尸混杂堆叠,宛如修罗狱场,饶是一众将领百经杀戮,亦不禁骇然变色,待浓重的血腥气随风扑鼻而入,更是各个脸色发青,恶心欲呕。
「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狼,敢情全北燕的狼都聚到这儿来打咱们镇北军的秋风,真他娘的邪性。」
死一般的沉寂中,不知是谁嘟哝出这么一句,听者无不心有戚戚,登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马绍武等人先还道武城领兵无能,这时也不言语了,只咋着舌头倒抽冷气。
压下胸腹间翻江倒海般的一阵恶心,怀舟皱眉不语。他这一仗本是算无遗策,原该大胜而归,却不料让群半途而出的野畜坏了好事,心中自是不豫,但看这等场面,也知绝非人力可以挽回,武城能带着一千来人保住性命,实已是万幸,除了徒叹一声人算不如天算,竟是不能再行苛责。
「今年怎的冒出这么一大群狼来,怪道渤耶牲畜死的那样多。」
「要这么说,渤耶人和咱们这些弟兄都得算是死在这群狼上。」
「直娘贼,原来是这群畜生为祸。」
……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渐成嗡嗡一片,昏沉中的怀风被吵醒,迷迷蒙蒙一张眼间,血腥场面闯入眼帘。他年纪尚小,几曾见过这等景象,登时浑身一颤,唇上血色退得一干二净。
怀舟不提防他这时醒来,只觉怀中身子微微发抖,低头一看,便见怀风一双眼睛睁得大大,死死盯住那片尸群,一脸惊恐。
「别看。」」
低喝一声,怀舟伸手捂住弟弟双眼,顺势扭过他面孔埋进自己胸前。手掌下的眼睛眨了几眨,长长睫毛刷过掌心,带来一阵湿意,不知是凝结的露珠亦或未干的泪水,柔软得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