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玉卿轻轻道:“你总一个人的,多可怜啊。”
人生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往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但人人若都想得这么透,看得这么明白,这世上哪还会有什么蒙了人眼跟心的感情,人一旦陷入情爱之中,自然是懵懵懂懂,傻得可爱的,奋不顾身,不顾一切,做出许许多多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事情来。
这很蠢,但好似又很直接。
人本就是一种动物,动物饿了就要吃,渴了就要喝,该睡觉时就要睡觉,到了春天,想要孩子或是发情了,就会春情萌动,兴奋不已。对上喜欢的人,每个人本身也都是一种诚实的野兽,本能有时候总会战胜理智。
喜欢一个人,去接受一个人进入自己的生活,把自己一生的计划全部打乱,本就是一种很不明智的行为。
“你说喜欢我,可我真是没瞧出你喜欢我的半分样子来。”荀玉卿低声道,“不过倒也没事,你这种恼人的性子,我已体会过了,觉得尚还好,能接受,也能容忍你,我原谅你了。”
岁栖白的喉咙发干,不是那种缺乏水的发干,而是无话可说的发干。
于是他只好继续看着荀玉卿,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哎,是你喜欢我吧。”荀玉卿忽然道,“我怎么觉得,倒好似我眼巴巴追求你一般的,每日都想着你怎样才能原谅我,可当时却又想着,别叫你为难,我干脆断个干净吧。说出口的话,跟心里想的全然不同。”
荀玉卿去喝了口水,岁栖白听见咕噜噜的声音了,他以前总觉得荀玉卿喝水吃饭,应当是很秀气文雅的,一点儿声音也不出,可后来他们相处,他才知道荀玉卿吃饭的模样是有些粗鲁的,但那也很可爱。
“我与你想的不一样。”婴儿似乎终于玩累了,陷入了沉睡,荀玉卿坐回了原来的地方,轻轻摇着摇篮,苦笑了声道,“哎,不好,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我有什么缺点来,真是没招,莫怪你喜欢我,我也是很喜欢我自己的。”
岁栖白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荀玉卿柔声道:“不过话又说转回来,其实世上的人好得那么多,每个人都各有各的好,找谁不是一起过日子,所以大多数人喜欢的人,倒不是喜欢他哪里好,是接受他哪里不好,你知道么?”
“不过你笨得很,想来也是不知道的。”荀玉卿微微叹了口气,摇头道,“闲儿啊闲儿,你乖乖的,好好的,别学你岁叔叔的木头脑袋。哎,是了,你不能找个温柔贤淑的江南姑娘,你该找个武艺高强,又喜欢你的女子,你们夫妻俩一道儿行侠仗义,杀了人,除了害,也当长期蜜月了,嗯……蜜月就是……算了,你没醒着,我解释什么呢。”
“然后有空的时候,再生一打的小岁栖白,养养孩子除除害,杀完人记得去看看月亮散散步。”
荀玉卿好似被自己逗笑了一样,他不敢去碰睡熟的婴儿,就转过身来,伏在床榻上吃吃笑了好阵子,然后索然无味的停下,低声道:“岁栖白,我知道,当有个人喜欢你,你却还想着跟他做朋友,是件很惹人厌的蠢事。可是我总在想,你这么讨人厌,没人喜欢,一个人可该怎么办呢。”
这有点稀奇,因为荀玉卿前头还把岁栖白夸得像朵花。
“没关系。”
岁栖白缓缓的出了声,他的胸口还疼得很,腹部的伤口叫他僵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于是他只好把手伸出去,轻轻搭在了荀玉卿的头上。
“你好不就成了。”他艰难的说道。
他的目光就好像一块千年玄冰化成了春水。
第90章
“你醒了。”
跟岁栖白所以为的不同,荀玉卿并没有露出羞怯或是惊诧尴尬的神情,他只是站了起来,脸上微微带了些许笑意。他的身子已经站直了,岁栖白的手自然就滑落了下去,搭在了榻边,荀玉卿帮他收进了被子里,仔细瞧了瞧他,柔声问道:“你有没有哪里疼?头晕不晕?”
“还好。”岁栖白淡淡道,他生平以来,从未有过被人守护过的经历,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
荀玉卿打量了他一眼,好似有些被气着了,只管把眉毛一挑,脸上倒不动声色,半晌才微微笑道:“我理会你做什么,反正你就是个木头,是个亡命徒,哪怕要死了也只知道说还好,只要你还没把眼睛永远闭上,你就好得很。”
岁栖白觉得有点委屈,他的的确确觉得自己还好,甚至要比每一个醒来的清晨,无病无伤的时刻,都要好。
因为他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暖洋洋的滋味。
岁栖白还想再多感受一会儿,可荀玉卿却已经出去了,他的离去就好像带走了这世间所有的温暖与颜色。岁栖白瞧见外面下了很大的雨,荀玉卿拿了伞,推开门,寒风混着雨滴撒了进来,可很快门就被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