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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么?”苏安失了屏障,有些担心被顾越发现自己即将离开梨园的秘密,“就算酸话,那也就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而已,我只想问问你,还当不当真。”

“阿苏,我一定会去,放心。”顾越说道,“多谢你,在宫里等我的这些年。”

别过之后,天已将明,那杜鹃、黄莺、百灵、云雀越唱越欢,百鸟迎着熹微的晨光,飞过升道坊的袅袅炊烟,永兴坊的石门,落入徐府那片挂满红绸的桂林。

顾越回到鼾声连片的中书省,苦苦笑了笑,从腰间蹀躞里拿出一枚钥匙,一个人走至档案室前,吹开铜锁上的灰尘,小心地打开了那扇陈旧而厚重的木门。

自开元元年起,整整二十四年的吏部考功司行文,全都陈列在这样一间阁室之中。他闻着沉香,每经过一列书架,就能照见那几排被刻得密密麻麻的楷字。

“凡文案即成,勾司行朱讫,皆书其上端,记年月日,纳诸库;凡施行公文用印者,监印之官,考其事目无或差谬,然后印之,必书于历,每月终纳诸库。”

正当顾越伸出手,触碰到开元二年的卷宗时,外面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顾大人?”卢澄站在门口的光亮之下,额间的那道小伤疤,就像是第三只眼睛,盯着世间的一切陈珂,“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突然翻它做什么?”

“别站在那里,来帮忙。”顾越呛了一口灰尘,咳得不轻,“徐青开元二年状元及第,贾权在洛阳曾揭发他是凭借贿赂秘书监武信抢得的功名,我想看看。”

武信,惠妃武氏已故之兄。

然而,莫说是谁人行贿谁人这等隐秘之事,即便监印之官的几行批注,都已经看不太清。此时此刻,整张旧黄的纸面之上,最为显眼的不过一个红色的框。

框内的第一个人,徐青无疑,隔着八列名字,框外的第一个人,姓顾,名顺。

“卢主书。”顾越的语气平和,听不出一丝情绪,“帮我把这年的名单誊抄一份,只抄顾顺之前,录用红框内的就行,申时结束前,你夹在我案头的簿册里。”

卢澄怔在原地,舌头打结。

“若不是徐员外的那篇《春秋五行交欢大成赋》,顾,顾顺,原来他当时差一名,差一名就能考上了,他不,不就是连考十八次,跳,跳河的那个才子……”

顾越道:“对,刚巧是我那傻爹。”

一日无奇,申时过完,酉时已至。

顾越准点放衙,在按约定拜访徐府之前,先回家中休憩了片刻。季云、谷伯和几个下属都在。换衣之际,屏风后丝绸飘飞的声音“哗哗”地传入几人的耳中。

顾越道:“贾权现在何处?”季云道:“在我府中,与美人美酒相伴,情绪安稳。”顾越应了一声。谷伯接道:“王郎中传过话,已让岐州的长史在参军这块掣肘萧炅,姑且不会妨害严左丞和张阁老的动作,另……”顾越又应了一声。

许、刘两位礼部主事,面面相觑,轮流道:“顾大人,按周郎中的吩咐,我等已去拜会过严左丞、杜老先生,学了支持明年考试的章程……”因分过赃,再加上眼睁睁看着前礼部郎中崔匙卷着袖子在此帮顾越翻修宅院,他们不得不服。

“辛苦诸位。”顾越换好那袭墨蓝的飘逸衣衫,转出屏风,单独留下谷伯,问道,“方才你说,严左丞的内亲外戚几乎清清白白,‘几乎’是什么意思?”

“此事,严家也不欲张扬。”谷伯道,“左丞大人前妻,后来嫁给了蔚州刺史王元琰,然而这位王刺史,确实有些显而易见的污痕,若有人从这里下手……”

顾越道:“疏忽不得,这件事季云办不了,得劳烦谷伯亲自跑一趟,防患未然,既然在河北道,我现下就写信给张大使解释情况,让他协助你。”谷伯道是。

安排完这些事情,顾越乘上门口的双辕马车,命往北边两条街的徐府而去。

丹红的夕光,漫过西城墙,照在永兴坊门,百鸟在桂林间鸣叫,悦耳动人。在这个寒门与世族共居的坊里,依然还有推车贩卖胡饼的老汉,和书生们说着当年那位大才子顾顺一步错,步步错的悲剧,却也有人,开始指点状元府的牌匾。

徐青在门口笑意相迎,一袭官袍还没换,声音依然苍劲有力:“徐某的这片桂林,七年成活,七年抽枝,七年开花,一晃二十余年了,总算迎来顾舍人为客。”

作为执掌考功司长达十年的座主,徐青是看着顾越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

哪怕是陷入了河阴那般的困局,此子不缀,亦能避横走纵,将计就计,以弃官之举,安然离开转运司漩涡,博得张九龄的同情,又以新科为一展才华之契机,引来严凌的瞩目,而后,弹劾侍郎萧炅,投其所好,立功正身,一跃而入凤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