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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再饮了三杯,徐青也不无诚意:“请苏供奉转告顾郎,徐某原先错量他十年,并非本意,现,季云的策论已阅过,确实有见地,既约定了,通过不难。”

彼时,苏安起身行拜礼,一曲水调从绣花屏风的缝隙之中袭来,徐青大惊。

苏安抬眸,眼眶微湿:“员外郎,顾郎无家无势,所为无所指,只凭拳拳报国之心,这些话我听过就好,顾郎他得罪不起李阁老。”徐青道:“何至于此?!”苏安道:“徐员外!”徐青叹息,闭眼道:“徐某明白,定会尽力从中和缓。”

苏安所能触及的,倾尽全部去追求的,只有一把琵琶。令他感到遗憾的是,直到《千秋乐》合曲训练开始,他仍没有破开妙运的人眼,甚至于,丝毫没进展。

他答应了别家供奉请他为乐阵牵曲的邀请,然而,他发觉自己一点心思都没有,就连在御前,只要手指碰弦,耳边就响起河阴的号角与水流,挥之不去。

《六郎》是他真心所作,唱的本就是陇西人薛六郎至洛阳城求亲,所遇见的繁华风景,又怎料,这样一支欢快的曲子,要和自己一样,漂浮在起伏的浪潮中。

那一日,紫微宫终于传出了中书舍人苏晋带着醉意的喊令——殿中崔隐进表

“东都洛阳,地处中原,人才济济,交通便利,宜建都,解关中饥荒之情……”

苏安拉着雷海青,匆匆跑去,在宫道中寻见了正在等候入殿,整理绛紫衣袍的崔隐。雷海青笑着叫了一声:“崔殿中,你头上的白笔沾了墨!黑了!”

崔隐回过身,连忙把耳边插的白笔取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小太监道:“崔殿中,快别听他们胡说,好好的白笔,没用过哪来的墨,下奴替您簪回去。”

“多谢苏供奉提醒。”崔隐回答的语气却十分坚定,“簪笔是礼,不能乱。”

苏安按住要捣乱的雷海青,便是隔着几根朱红的廊柱,看见崔隐眸中含着泪,扶正进贤冠,颤着手从那铺黄丝绸的盘子中,把奏表再拿出来,过目了一遍。

“你捏疼我了,我知道,你的宅子是他帮忙翻修的。”雷海青甩开手,轻声道,“有什么好看的,每天也有这样的老头子来觐见,不就是怕至尊忘了他们么。”

这个孩子每每语出惊人,而苏安目送着崔隐进殿,五味陈杂,叹了一口气。

这道殿中省的奏表,正切时宜,也不切时宜地,在金秋之际引发了一场混战。

七日之内,接替顾越扛起转运司大旗的游桓之,因拉拢地方、勾结朋党受到训斥,交权;紧接着,刺史李彬毛遂自荐,英勇地接替游桓之,又因作诗戏论贡品,被罚去田产,交权;再接着,李道用后继而出,因与宴时流口水被贬……

而崔隐公本人,更是被弹劾的牒状淹没,一面,是暗涉械斗、沉船、匪盗的满盈恶贯,一面,又是举办乐赛的如火热情,谁也分不清究竟是哪张面孔。

苏安守在宫中,找高冯问了问信,得知李隆基近来喜怒无常,歌舞却怎么也看不够,于是,议程便被安排在佳节当日,公论贺表之时,群臣共商此事。

千秋节,五更天明,宫中彩绸铺道,明堂的斗拱之下悬挂起千百面青铜镜。

立部伎的太和之乐响起时,苏安坐在台面的左侧,静静地等待着盛大的判决。这回奏《千秋乐》,他的旁边添了一把五弦,是新拔的文舞郎跟班上道来了。

妆容也比平日里的更讲究,傅过铅粉后,还要在额间画象征长寿的鹤兰。舞姬如流云的衣袖缓缓度过,一朵朵鹤兰绽放,众家再相逢,却是心境各不同。

于是,苏安学着当年的林蓁蓁,给新人讲述了一下即将到场的阁老们的故事。

“中书令张九龄,《千秋金镜录》,贺簿;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李林甫……”

时,张九龄和李林甫面对着面,在五凤门楼落辇,两边的树上有蝉在鸣叫。

秋天的蝉又叫寒蝉,象征着高洁,发出的声音是暗哑微弱的,从来不会聒噪。

侍者将洁白的玉笏呈上,张九龄笑着拾起:“李阁老,今日奇了,秋蝉也能作响。”语罢,在李林甫面前晃了一晃,从容地装入腰间的一个精致的绣袋中。

李林甫弯腰鞠躬,陪说道:“张阁老,看来是至尊的寿辰吉光普照,感化了这只蝉。”张九龄道:“嗨呀,还以为你又要说螳螂。”李林甫道:“那也可以,说起螳螂和蝉,不禁就让人想起那几句话来,‘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顾知黄雀在其傍也!’”

“此三者,皆是只看眼前之利,而不顾其后有患。”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众人看去,正是跛着来的崔隐公,“二位阁老,请先入宫,珍重身体,别站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