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页

“苏供奉别笑话,这厮自有过人之处,就是长得太胖。”张圳摇了摇头,叹道,“去年战事不利,送他至长安谢罪,竟惹得张阁老错动了杀心,某之过。”

苏安回忆,那时关中饥荒结束,他忙着去东郊安置家人,故而,闭口不谈。

三巡之后,奏乐。李隆基很高兴,直问张圳道:“归雁和莫谙属法曲首部,也都与爱卿有缘,如何合适?”张圳苦笑道:“听闻金秋有乐赛,下臣却要戍边,不能留在东京,倍感惋惜。”李隆基想了想,对张行昀说:“改奏《霓裳》。”

高冯惊喜,道是轮奏热闹,各自把各自发挥出来,切磋曲艺,且不必拘泥。

十二遍,一人分其三,入破合奏。苏安不避让李归雁,每遍结束,都要抛出几个张扬跳跃的音,而李归雁自然就站在对立面,同样不怯战,灵活地调整自己的指法,每遍都能保证充分的共鸣,且旋律柔雅,似把苏安的弦音又搂回了怀里。

于是,这曲《霓裳》别具一格,前活脱,后清雅,像是羽毛艳丽的仙鹤飞过。

张圳率部将叩首谢恩。李隆基说道:“卿劳苦功高,朕不知如何赏赐才好,唉。”张圳一怔,眸中含泪道:“能听得此曲,臣,此生足矣。”李隆基默然。

一时辰后,张圳便离开了洛阳,李隆基确认过此事,又命中舍人传张九龄。

李隆基和张九龄下了一盘棋,问道:“朕想任张圳为同平章事,子寿怎么看?”张九龄道:“陛下,宰相是代表天子治理天下的,不是为赏功而封的官。”李隆基道:“那如果只给职衔,不给实权,可以不可以?”张九龄道:“陛下,即使是职衔,也当有真才实学。”李隆基笑了笑,看着棋盘半天落不下子,一掌推了。

之后,不偏不倚,封尚书右相萧乔甫太子太师,李林甫同中书门下礼部尚书。

这些故事,苏安是出了集仙殿才从高冯口中得知的,那日,他和雷海青在万象神宫的阙楼里乘凉,因为风大,旁边谁也听不清,所以二人都敞开心扉说话。

“唉,同中书门下,李阁老。”雷海青拿筚篥,一节一节敲着那雕刻神兽的木栏,说道,“平时照面千百回,可要真喊李侍郎一声阁老,还是不太习惯。”

“李阁老是懂得我们的人。”苏安笑了笑,“好了,思恭坊水席,你要不和我同去?很好玩的,整座坊里周围的河水都漂着菜肴,店铺门口会舞傩做游戏。”

“不去,比赛之前,哪儿都不去。”雷海青道,“我还要给梅妃娘娘回信呢,她在长安不能来侍驾,心中定然思念,我想摘三甲,让她惊喜惊喜。”

苏安忆起在含凉殿时的梅妃,气质贤淑,柔中有刚,不争于恩宠,人如其名。

不知的是,对于无父无母,自幼随木偶戏班流浪四方的雷海青而言,自从梅妃因为同乡缘分,夸过那句少年“状元”,他便怀着全部的虔诚,立志感恩于她。

语罢,雷海青一溜烟爬到栏杆坐着,指东北角说道:“快,快看,顾郎到含嘉仓啦!”苏安双手交叉在胸前,道:“哪里呀?”雷海青的鼻子里轻哼一口气:“没骗着你。”苏安笑着道:“小孩子,还真就以为,独你一家有信纸。”

紫微城的东北角设立着一座仓城,现名含嘉。停泊于此仓的船,多是各州御供的礼船,以前是由都水监统筹管理,待贡品下船后,则再经由殿中省送往宫中。

九月初,一次侍宴结束之后,苏安又和雷海青惬意地藏在阙楼乘凉,却看见都水监大使的红袍从狭窄的宫道里穿过,一路火急火燎地进宫,转入了殿中省。

随后,洛阳传遍一个消息,河南道转运副使顾越规划汴口渡口不周,致使礼船触礁,预期将于十月前抵达含嘉仓的各州的贡品与献礼,全部沉于黄河。

礼部问责,河阴仓工事一概暂停,刑部的比部介入转运司,对其进行勾检。

苏安心中喜忧参半,这才意识到,顾越真要来洛阳了。他立时回归义坊宅院,让仆从把东院打扫干净,又熏上旃檀香,果然,在傍晚就收到了季云递送的礼帖。

礼帖:“苏供奉,若见顾郎,万万勿呼其‘守仓运粮大将军’,顾郎爱美。”

巳时,余晖落在归义坊的平铺六七里地的苏宅,前来拜访的诗人游子流连在街巷中,仰望西边殿宇栉比的紫微城,又感叹,昔年白公封王开府,亦不过此。

顾越下马车,手才刚抚摸过那鎏金的铺首,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苏安立在堂前,笑着迎道:“十八,好些话要说,咱们牡丹坊就要重开,十五那日,本来那几位刺史相约,我给拒了,我想着和你在坊里走走,我带你游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