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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彼时,一阵浪涛涌过,惊起鸥鹭连片,只见河道尽头,铁索连环,赫然停泊着茫茫百余艘吃水很深的大船。船队似铜墙铁壁,隔绝一切欢笑,只能隐约看见负责清点的漕官在甲板上行走,而船工挥手吆喝,时刻报告着风向。

“张县令,这些庞然大物想必就是运粮的漕船,你得和我们讲一讲。”王庭甫饶有兴致,问道,“大旗为金色,纹虎,可是往北发往幽州大营的?”

张仲臣道:“王郎好眼力,范阳道节度使令,岁末至年初,调用沧州三十万石粮,入冬后分三批次运达范阳郡,这也是数年来的旧例。”王庭甫道:“旧例?那往年是多少?”张仲臣道:“六年前,十万石,三年前,十五万石。”

顾越道:“好,我们上船叙话。”长史的面色微微一变,心想这六品的礼部本部员外,有些癖好也就罢了,管的未免也太宽,于是劝道:“顾校书,漕船又脏又湿,没什么可以看的,倒是天色尚早,回州城且还赶得上夜宴,刺史……”

“我想上船看看。”苏安抢道,眼睛笑弯成一条缝。张仲臣身为地主,自然不会放过向京官表现的机会,立刻说好,并让县丞回县衙把历年的漕运簿取了来。

于是,几人坐舟朝船队驶去,苏安探身而望,一艘艘巨大的漕船如同一座座漂浮在雾中的巍峨山峦,那舱洞里伸出的桨,像探云之树木,在波浪中摇摆起伏。

登船,侍从掌灯,众人见礼。顾越走进舱中,先命人戳开几个粮袋,验证了内容,而后,一一盘问起这条运河之上经过的各州北调的粮草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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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漕船

登船,侍从掌灯,众人见礼。顾越走进舱中,先命人戳开几个粮袋,验证了内容,而后,一一盘问起这条运河之上经过的各州北调的粮草辎重。

涉及往来大宗,许多连长史都答不出来,却是张仲臣,一清二楚,门门通透。不时,县丞翻开漕运簿,由礼部录事的吏员比对了其中的几件,竟然分毫不差。

如是,顾越点了点头,捏起几粒麦子:“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幽州前线的将士之所以能够英勇奋战,守卫大唐疆土,离不开沧州,离不开永济渠。开元之初,至尊曾在宣政殿亲自面试一百县令,并且详细划分出三个等级,足见地方的用人何其重要,我今日所见,县令张仲臣,材优干济,执政清明,为官擅断,即便不敢列入唯至尊钦定的‘上等’,也当为‘中等’,无愧。”

张仲臣的脸,连同脖颈,涨得通红。王庭甫啧啧不已,弹了一下录事的毛笔:“还不快记,‘中等’县令。”长史躬身行礼,挂起一触即碎的笑容:“过誉。”

巡视至此结束,当夜,众人留宿,唯长史赶着回去和刺史禀报。官驿灯火通明,马鸣不断,半里之外的潮汐拍打在石岸的声音,一习一习,似老人的嗟叹。

苏安把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什么也没说,先是帮顾越把铺盖整理好,然后拿出蜜蜡,借着一盏陶豆灯,坐在榻边给琵琶上蜡,防止木头冻裂。

一段段旅途中,他见识了不少官场世故,识得了不少陈规墨据,才体会到,顾越的那卷破旧的竹简,就像他指下的五弦,静时浅薄,动时却是一片天与地。

顾越手里攥着竹简,和王庭甫、郭弋一起围于火盆取暖,说道:“我们不见刺史,先见地方县令,其实是大忌,不过,要论沧海楼夜宴,周郎中出面,总是比我们几个芝麻小官要得体,何况,幽州成败,还得看张仲臣开不开口。”

王庭甫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想来,张仲臣今天是碍于长史在场,所以只说了好的,看他和县丞的脸色,一定还知道更多关于漕运方面的实情。”

郭弋在屋内来回走动:“按律,只有三万人以上的战役,节度使才有权调度各州如此规模的粮草,而这些年,莫说战报,兵部根本一封奏报都没有收到。”

顾越道:“我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只有先弄清各个方面的困难和需求,才能一针一线地把范阳道的七八摊子事情缝补起来。且先等等,我相信张仲臣。”

苏安听到这里,抿一抿唇,也静下了心,按照以前习惯,复弹听过的曲子《卧牛城》。无论到哪里,无论面对什么事,他只对音律虔诚,这一点,从未改变。

只是,曲子还没弹完,议论还在继续,突然间,苏安的耳朵一动,听到窗外传来异于寻常的脚步声。他立刻下榻去开门,迎面,撞进一个黑衣人。

撕去面罩,烛光乍动,正是东光令张仲臣。顾越拍案起身:“仲臣兄!”郭弋闪出去探查,确认无跟梢,回来关紧门窗。王庭甫笑了笑:“县令这什么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