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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燥的风卷过空空如也的街巷,四处已熄灯。人们不惊,是因为每一日都有如此波澜,无非昔日是河西,明日是河东,而今日是幽州而已。

苏安坐在前往顾越府邸的马车中,身披栗色绒裘,手里捧着暖炉。不久之前,他已把皇城内外各处的事务交代妥当,并在礼部南院报到,一一见过了使团成员。

宣抚大使是侍郎韦文馗,遥领使团,人不去。副使是老油子郎中,姓周名全,咳疾厉害,不管事。其余官员,包括顾越在内,还有参军王庭甫,卫队长郭弋,另加御史台侍御史一人,文吏二十人,乐工十六,仆从自带,共限百人以内。

一进府,九总管把苏安的三车行李和顾越的一个包袱捆扎在一起,接待了随行仆从,又亲自捏来些香炭,放进苏安的手暖炉。苏安道:“多谢。”

苏安原以为,此刻,顾越一定会接见很多人,部署很多事,却不想,堂中月光如洗,空寂得一片叶子落地的“莎莎”都能听见。

顾九道:“苏公子,顾郎他……”苏安道:“我不要紧,你让他先忙。”顾九道:“顾郎在睡觉。”苏安顿了顿,回过头,笑着道:“那就比较要紧了。”

顾九带苏安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顾越的卧房,房中无人伺候,四壁清辉,唯独正中放着一只小巧玲珑的三足团花金香炉,焚着旃檀香。

隔着纱幔,苏安能看见顾越的胸膛正在平静地起伏。他轻声吩咐顾九退下,而后,屏住呼吸,走近,再走近,突然一声笑,把顾越的被子“哗”掀了起来。

“苏安!”

这便是苏安第一回 看到顾越满头乱毛,想发火又发不出来的模样。顾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把被子重新掖好,趟回了原来的姿势:“你真要去?!”

苏安爬上软榻,往里挪了一挪,把双腿抱在胸前:“不管你允不允,反正我带了琵琶和笛,路上给你们解闷。”顾越伸出一只手臂,直指榻头案:“文簿里写的是行程。”苏安道:“我又看不懂。”顾越道:“让你拿过来,我给你念。”

“一程是两千里,东出长乐驿,北至潼关,穿冀州,估计要到葭月末才能抵达范阳道境内。这路上,三日一歇,五日一宿,除非大雪封路,其余情况皆不得耽搁,也别以为经过的河东是我老家,就会有人接待,没有。”

苏安吹着陶豆灯盏的烛火,又往里挪了一寸:“谷伯去打听过,石弦先生所在的羁縻州,距离幽州府不远,我便是冻死也要找到他。你呢,有什么打算?据说往年,宣政就是吃喝玩乐一圈,摆威风就成。”

顾越手中的文簿,被吹开一页,又一页:“差不多,我打算由南至北,先到沧州问清路子,再去会一会刺史吴诜,然后把薛公这些年的老底统统抄了。”

“你吓我!”苏安一笑,丢开那几卷纸页,把暖炉窝在二人的身体之间,“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随你一起的,不怕无人招待,我自在当地教坊司能吃开。”

顾越无可奈何,搂紧怀里的人,捂进绣花被:“一起再睡会,天明,九总管煮薏苡仁粥给咱吃,还有乌米饭,一路可以带着走,比什么土烙好吃多了。”

卯时,钟鼓之音如约而至,通化门外的长乐坡上,旌旗列列,丹枫似火。诸官吏身穿礼部出使宣政的圆领礼服,戴进贤冠,举行祭天祈福的仪程。

“五礼之仪一百五十有二……四曰嘉礼……四十七曰遣使慰劳诸蕃,四十八曰遣使宣抚诸州,四十九曰遣使诸州宣制,五十曰遣使诸州宣赦书……”

苏安立在末尾,看着萧乔甫、张九龄和韦文馗等人在望春亭里摆酒,挥袖送别周全和顾越,一并还问寒问暖,交接着不知是装公文还是书信的锦囊。

此时,郭弋持枪骑马,一身戎装,从亭下飞奔过来,笑着道:“苏公子,他们说官话,我带你认旗。”苏安啧了一声:“旗有什么好认的?不都是那个样子。”

王庭甫在旁边,笑了笑,纵身上马:“苏公子大概还没有听过那首名诗——认全了旗帜,半成个将军。”苏安:“这也叫诗?”郭弋咳了一咳。苏安恍然大悟:“不会是郭将军的诗吧?”王庭甫一踢马肚,潇洒前去:“果然是聪明人。”

阵仗的头排飞扬着三面大旗,高四仞,挂四条燕尾状的丝织垂饰,长度约至车轮,分别绘有黄底麒麟、白底白虎和玄底龟蛇;首位银甲骑兵持一面青碧长方形狼纹旗;之后,每隔五十步兵,都设有一面燕尾小旗。

郭弋执起马鞭,对苏安道:“前三面为朝廷专用的旗,麒麟旗代表吏和礼,白虎旗代表兵和刑,龟蛇旗代表户和工,合起来就是三省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