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页

而后,苏安按照韩昌君的指点,托人去梨园问先前排过《破阵》的李归雁,也就是这一问,结了缘分。李归雁传回答复,若想改编《破阵》,必先吃透一样乐器——奚琴,他还有位故人,在羁縻州专司此琴,号石弦。

奚琴,传言中一种既可以弹,又可以拉的二弦乐器,尚未列入宫廷曲目的乐阵之中,须得是北方游牧民族,马上拉琴,纵横驰骋,才能展示其真风情。

李升平听说,深以为然:“归雁生在邢州,通契丹之乐,他的见解且不论对错,总有其道理,某也一直想知道,奚琴是手弹好听,还是拉弦好听。”

如此,十月中旬,礼部下达出使宣政的公文,文舞郎苏安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了随行人员的名单之中,使命是把奚琴学精,编入《破阵》,扬朝廷之威德。

北境风雪虽寒冷可畏,但苏安一想到可以和顾越以及王庭甫、郭弋等等的几位老友一起去,还可以完成师父韩昌君和知音林逸远的心愿,实在又开心得很。

或许是年龄有别,他总觉得顾越的朝中友人一个个老气横秋,多少有些说不清楚的毛病,可见得这路上,离开了家中可口的饭菜,离开了妻儿温暖的关怀,再若没有丝竹之声相伴,他们一定会特别无聊,幸好,有他。

十月,小阳春,东市街角叫卖菊花,盏盏金黄。一记轻快的马蹄传响,男子身着锦袍,腰佩皮革蹀躞,胯系狼头剑,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长春居的小院子。

院中的木架上晒着五色缤纷的孔雀罗。如此四经绞罗,一人一天只织一寸,一匹需六月,长安除了少府监下的染织署,就只有丽娘的长春居有此工艺。

男子纵身跃马,路过旁边的作坊时,那十余位布娘正在罗机子前工作,叽叽喳喳地,一边娴熟地穿综,一边笑着和他打招呼。男子避而不看。

丽娘撩开门帘,倚在门框,任凭一袭杏色的襦裙在风中飘,大声笑道:“哟,英姿堂堂,佩剑持刀,敢情今天不是阿弋,得是南衙左卫长史郭将军了?”

郭弋拴了马,说道:“十日之后,要和顾郎一道去幽州宣政,指不定打完契丹才回,今天,来给祁哥的剑浇一杯酒,还请嫂稍行准备。”

丽娘的脸,虽涂着胭脂,却到底是难掩岁月的痕迹,在阳光之下更显苍白,只剩那含情送秋波的眼神,还依稀能让人窥见她年轻时被唤作丽婉的幻影。

丽娘扭过头,帘子一放:“你进来吧。”郭弋进门,擦了擦脸,走到红木钱柜旁边,解下包袱,往里面塞进几条金锭:“存嫂这里。”

丽娘吩咐胡人去拿酒,自己留在神像前摆好香炉,说道:“你的钱我不能用,十三年了,一文未动过。”郭弋不回话,动作仍在继续,随后锁好了柜门。

“塞北冷,千万小心。”丽娘看着他,“虽说只是去宣政,可薛玉老贼阴毒得很,要不是他底下郑擒风和赵章那帮人,孙佺个死鬼也不至于栽倒在营州。”

“我明白。”郭弋拔出狼头剑,举过头顶,“祁哥生前说,若朝廷有朝一日血洗国耻,再攻契丹,一定让这狼头先饮丽嫂的酒,再饮敌酋的血。”

一柄剑,首端嵌着乌蓝锡兰石雕刻而成的狼头,剑身纹青龙,刃如秋霜,光寒万里,却在浇过了酒之后,映出千丝万缕的罗线,斩不断,泛起柔情。

丽娘的眼神有些空洞,任凭郭弋把一场祭祀进行完毕。郭弋想说什么,张开口,又咽了回去。临走,丽娘叹口气,留人道:“你等等,带几件皮子。”

胡人取来了数件貂皮大氅。丽娘唇角一勾,接过来,抚摸着柔软的毛面:“上品,没多少,你们几个分去,平安为好。”

郭弋接下,手有些抖。一年之前,中秋时节,他在顾十八吃完月饼,来长春居问候,喝得有些多,把酒洒在身上。丽娘好心给他换干净衣衫,一时弯腰露了春光,二人相视无言,干柴烈火一夜,而后谁也没提起。

丽娘本是商女,前缘既已耽搁,便无心再言婚嫁。郭弋已有家室,虽然日子久了,也没有觉得愧对孙佺,只念着丽婉原配是真英雄,说白了,自己不够格。

郭弋纵马踏出长春居,握紧狼头剑,回头瞥过站在院门前送他的丽娘一眼,往兵部南衙左卫府而去。此行,他受萧阁老直接召见,说礼部侍郎韦文馗点名让他率卫队一千,行调度地方折冲都尉之权,全力配合礼部办差。

出发的前夜,一切依旧笼罩于盛世的安宁与和平之中,六百锁子甲轻骑兵和四百明光甲□□兵在通化门前驻扎,长安,就像一只巨象,轻轻扇动一下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