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小院子,门前插红底绣字旗,院里铺里合计约摆着二十张茶案,却不卖酒也不卖茶。偶有客人进来讨水,便只能喝水,要面食也有,不过不好吃。
叶奴转来转去,一阵阵木香音绕鼻翼,八根圆杉木为柱,十六道红漆粟木为横梁,雕花柏木门槛,香樟楼梯和凭栏,地方虽不大,却是五脏俱全,玲珑精巧。
于是,叶奴鼓起勇气,端正态度,和两个店中的老伙计打了招呼。一个脖颈上有三寸长的刀疤,古铜皮肤,魁梧高大,笑起来却很温和,唤谷伯。一个妩媚动人,一个笑颜能叫行客绊住双脚,吓得他只敢看她额前的花钿,唤茶娘。
顾越道:“阿苏,我在长安八年,一心考进士,可进士登科难,人又得谋生计,总不能在太乐署打杂一辈子,于是当时就在丽娘照顾下,开起这间茶铺。”
“你是懂事的人,也当知道乐户通六艺,受人追捧,凭此在市面经商的很多,若觉得这里条件还行,愿意跟我,我就让你做少东家,将来我□□名,你做生意。”
叶奴才知道,顾越说要照顾他,是这个意思。他也实在,想自己无依无靠,有照应是好事,加上顾越父母早逝,长安无人,定也不会委屈自己,便答应了。
为弥补自己落荒而逃的罪行,叶奴作过一首曲子聊表歉意,却不想那时,顾十八的伙计们都已围着坐好,他刚发音,又惊觉喉咙又痒又疼,音出不来了。
变音也是变人,一晃,三年,叶奴哑着嗓子,一边同顾越混世,一边随韩昌君习艺,弦下的故事越来越多,替林蓁蓁写的各类曲子中也有了冷暖味道。期间,顾越逢考落榜,李升平两耳不闻窗外事,许阔和秀心生了个大胖小子,孟月依然成天对月饮酒发酸,贺连昼夜不歇地苦练技艺,硬是没有回过近在咫尺的家里。
只是论技艺,叶奴长进得飞快,不仅把坐立二部伎的五弦独奏部分全弹下来,还触类旁通,把其余几种琵琶也吃了透,大家不再喊他的小字,开始唤他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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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诗人王维,所以这里做一个说明。王维,字摩诘,《新唐书》说的是“开元初,擢进士,调太乐丞,坐累为济州司仓参军。”《旧唐书》说的是“维开元九年进士擢第。”,但《唐才子传》说的是“开元十九年状元及第。”
本文取的说法是,王维在太乐署做过一段时间的太乐丞,但是因为乐工舞黄狮子获罪,后又因岐王和玉真公主的关系,于开元十九年中状元。这样就和唐历任太乐丞中的太乐丞“崔氏”没有冲突。
叶奴这里受鞭笞的事件,原型是《全唐文》《对乐师教舞判》:“甲年十三,为国子,乐师孝之舞象,甲不受,乐师将挞,甲云:达礼不伏。”
所以,不管那些事,总之,小崽子终于长大了,要开始见识社会,反攻顾越了。
第13章 西市
是年,吐蕃之乱平定,西域商路逐渐恢复秩序,朝廷虽暂时修生养息,却将有东出征讨契丹之意,为稳住西域邦交,鼓励商贸,颁布一系列政令,其中之一,便是令太常寺在以往进行采购的乐坊中增几家胡坊。
先前,胡姬虽然经常出没于宫廷,在梨园中也有一席之地,但因太乐署毕竟代表朝廷,所以西市众多胡人开设的乐坊还未有拿到过乐俸的,只能是望洋兴叹。
现今,乐俸摊到太乐署,便是二万金,一时间引得长安城西市里的胡人乐坊万花齐放,家家户户琴瑟争鸣,笙箫妒色。为候佳音,太乐署在崇仁坊的礼会院张榜布告,李升平满打满算,想从众多乐伎中挑几个人协助春院采购乐器。
这日,苏安被召至丽正殿,一眼就看见坐在圆凳上的人是贺连。贺连静静的,双膝间距半尺,身后投下一道影。他手捏琵琶颈,指尖摁弦,腕处的肌肉线条纤长而紧致。那瞬间,苏安才觉枉过这些年,一个人抱着琵琶的样子竟然是如此美。
李升平手中的木槌“叮”一声,敲在了一面磬上:“韩乐正说,五弦苏安,四弦贺连,二人称得上是天资拔萃。”苏安不知好歹地笑了笑:“贺连拔萃,我没什么。”李升平道:“所以今日,某让你好好听一听《太和》。”
宫廷曲目根据不同场合,有很严明的划分,譬如《太平乐》,用于国宴、节宴或是梨园宴等歌舞升平的场面,听起来活泼生动,颇具盛大艳丽的特点。
然而李升平提到的这曲《太和》,是迎接皇帝专用的音乐,必须端庄凝重,容不得变更。磬的玉石之音鸣起时,贺连的琵琶也弹响,足足是雅乐的成色,音正而声满。苏安听得明白,李升平这是在训斥他平时练曲改动了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