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奴听到这些火辣辣的故事时,顾越坐在旁边替他上药。因他伤口愈合得很慢,别人早都能下地了,他还沾不得水,所以顾越挂着一颗心,也就日日来照顾。
刚巧训练结束,许阔和孟月进门来,各自提着一把紫檀木琵琶,说李大人照常发放月俸,换了新样式的琵琶,即使弹《催手残》也不必太过于费力。叶奴的下巴枕在手背上,笑道:“这是技艺长进,还赖琵琶?等我伤好了,和你们一起。”
突然,一阵沁入骨髓的冰润从后背传来,叶奴回过身时,见顾越手中执着一枚玉石。顾越道:“妙开师父亲手打磨的匀药石,有镇魂安神,活血化瘀的功效。”
叶奴的目光顺着玉石,落在顾越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上:“好看。”顾越眼一弯:“是吧,丽娘说小孩子都喜欢的,喏,送给你玩。”
叶奴拿过来,一边摩挲,一边吹气。顾越看着他:“我也不贪你的,往后有时间就跟我在皇城外办点事,如何?”叶奴眸中骤亮,果断回道:“好,早就想了。”
能下地之后,叶奴满打满算,去了趟留仙堂。那里边千奇百怪的香料格子整整三百柜子,琳琅满目,他却只买回几斤天竺茴香子,分给秋院里的家家户户。
一时间,热闹了,各个阁室议论纷纷,给贺连少爷编一首诗,现学现卖是——阿叔亡天涯,有钱无处扒,留神不留仙,千金落茫茫。
一闻见茴香子,嘲讽一遍,贺连也素来是要强的性子,终于难忍这份煎熬,趁个夜里,扯了扯叶奴的被角,求饶道:“都是有苦难言的人,你放过我行不行?”
叶奴得意,爬起来拔掉烛,黑里回道:“这集贤阁里十个人,就我们俩的琵琶学的最快,弹的最好,我也不说穿你,就是要压你一辈子。”
在韶州老家时,叶奴惯于看别人作威作福,可现如今,整个太乐署的乐伎,无论冬院还是夏院,都敬他为一拳把崔立给打走的英雄,他倒成说一不二的了。
他去夏院听坐立二部伎时不再偷偷趴在门后,而是落落大方地坐在廊下,有什么见解,也不再耻于示人,而是磊落地刻在竹简上,拿去和师父韩昌君讨论。他的心胸很开阔,一边弹琵琶还能一边跟着顾越跑市井,一边把韩昌君教的曲子练得累了,一边就尝尝人间百态的冷暖滋味。
一回,桂月,丽娘犯头风病,顾越帮忙去景仁堂取四君子汤的药材,叶奴在旁边踮起脚尖听,刚巧听见柜上的白发人叫张半仙。
“顾郎,张伯和张郎是父子吗?”叶奴低声问道。张半仙和蔼地笑了笑,也不避讳,说来是一段奇谈。景仁堂百年大店,前朝就有名声,而张俭曾经只是冒充张家人的江湖行医,一路流浪至长安。当时事情被揭发,半仙寻顾越替他出面,毫不留情撵张俭出行,可三年后,半仙遇着张俭开过的方子,竟大惜其才,又寻顾越把张俭请回来,认其为义子。原来真金不怕火炼,期间顾越一直照顾张俭,药方也是请张俭开具之后,托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递到半仙老头的眼皮子底下。
半仙道:“义子性善,捂活不少无赖小蛇,反被蛇咬时候,得亏是顾郎方才摆平,还在皇城给寻了差事。”顾越道:“不说那些,张伯,今年景仁堂新领东宫药藏局的药俸,一进门来就是喜气冲天,荣光四照,某先恭喜,某也高兴。”
半仙一丝不苟地把人参、白术、茯苓及甘草配好,包在红纸里递去,道:“都说是高兴了,就莫要道酬劳,但凡遇见皇城里的事,有顾郎在,才能安生。”
叶奴不识别的,山里的药材却辨得清楚,那手腕子一般粗的黄褐野山参,百八十年也难得遇见,看得他瞪圆了眼。风言风语中,他也知道东宫属衙就在皇城的东北面,而药藏局约摸是其中之一,然而他不明白什么是药俸,于是开口问。
“小孩子家,问那么多。”顾越道,“你看,和太乐署年年都在赵家买琵琶一样,东宫就把买药材的地方定在了张伯这里。”
叶奴道:“那是要恭喜张伯。”张半仙莞尔一笑:“小郎君,下回再来呐。”叶奴点了点头,抱起怀里的琵琶:“张伯,我给你们店里弹一曲。”
一座长安,一百零八座坊里,叶奴就这样跟着顾越走过。终于有一次,顾越意味深长的,把他领到了永昌坊里那家名叫顾十八的茶铺。铺里养着百余个伙计,那茶娘照面就喊他叫苏少东家,吓得他捂紧嘴巴,一溜烟跑得没影。
顾越倒是追了老半天,问他道:“怎么还没出息,一见女子就跑?!你花那么多心思,不就是为了能来我这里看一看条件么?”叶奴站住脚跟,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