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子并非说说而已,先前,他一直流浪在皇城外的酒肆茶坊,认识了顾十八的主家谷伯。谷伯告诉他,似赖子这样的,他若能杀三个,就能进署做长役。
三个而已,七子咬咬牙,把杂耍的钢刀提在腰间,应承下来。一个在南郊芦苇荡,完事之后吐了三天;一个是雨天,脚踩滑,手戳在竹竿上,险些赔了性命。
“六,他是第三个,杀了他,我就能来陪你。”七子踢一下赖子的头,重复了自己的话,“你别怕,从今往后,你我兄弟不会分开,同年生,同年死。”
林蓁蓁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又哪里知道,自从东市相逢,整整六年,偌大的长安,七子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只是藏在暗处,默默地保护着他。
最终,七子用三条命换得了进太乐署做长役乐工的机会,才知道主家不是谷伯,而是春院的文吏顾郎。顾郎问名字,七子说,要和林蓁蓁的名字连在一起。
于是,林叶和林蓁蓁再也没有分开过,他们一个擅舞,一个擅乐,犹如一对玉璧,相辅相成,很快就在宫廷里兴起了广陵乐风,名震长安。
回过神时,已是开元十七。夜里星汉灿烂,正是夏季应有的晴朗,蝉在春院的桃树间没完没了地鸣叫,地上映出两个灵动的影子。
“那天秋院榛树边,分明是顾郎,抢了秋千又不荡。”林蓁蓁身披一件腰缀夜明珠的青碧纱衣,手里甩着香囊,“他这棵老铁树,死活不认命。”
“原本听韦寺卿说过,想让他从礼部入流,到礼会院做主事,那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差,油水足,又清闲,他偏偏要考进士,也不知进士出身又如何。”
林叶道:“六,不要以燕雀之心度鸿鹄之腹。”仆人三伯原本在前面带路,听到这句,停下来想了一想,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就继续带路。
二人刚从梨园里出来,是为拜访顾越,他们原先一个月拜访一次,成名之后,悄无声息地变成半年一次,及至如今,已经一年没见了。
在官舍门口等候片刻,来开门的人,依旧一袭素衫。林蓁蓁和林叶躬身行礼:“顾郎。”顾越笑了笑,请他们进屋坐,从柜子里拿出一包布袋,放在桌上。
林蓁蓁解开,看见一叠厚厚的饼子:“这是什么?”顾越道:“这叫土烙,你们尝一尝。”林叶皱眉:“能吃么?”顾越道:“我吃过,能吃。”
林叶将信将疑,捏起一块,吃了一口。林蓁蓁笑起来:“我明白了,一定是哪位新人送的,顾郎得意,拿出来献。”顾越道:“诶,是,也应该。”
“人家才十三岁,宁可自己挨饿也要请我去梨花阁吃酒,哪怕手上长满血泡也要为我弹琵琶曲,还在公署里当众说,他认定我了。”
“这般懂事,我能不得意吗?我不过一介流外之吏,不光得意,还想叫他做顾十八的少东家,以后衣食无忧,只要帮我管钱就行。”
林蓁蓁也抓起土烙,两三口吃进肚子。顾越笑道:“二位近来如何,在排中元节大曲?”林叶道:“是,今日梨园刚排完新曲,恰有封河西军报传到,圣上阅过后,令萧尚书遥领陇右节度使,兼任中书令,全力平定吐蕃之乱。”
顾越道:“同中书门下三品,萧阁老这是要入政事堂了?”林叶道:“宫里说,萧阁老有远见卓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顾越道:“圣上英明。”
“对了,记得韦员外是萧阁老旧部张圳的女婿,韦寺卿不好开口,那就还得劳烦二位的曲子给他填词,仗是快要打完了,抓紧时机和朝廷表忠心才是。”
林叶:“……”风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林蓁蓁没有说话,一双凤眸映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烛光。林叶道:“既然顾郎有交代,我们自当……”林蓁蓁道:“七。”
“顾郎有恩有义,六和七不敢忘,然而,是承蒙寿王和惠妃娘娘厚爱,广陵曲才能似今日这般扬眉,实不相瞒,六已许王爷三年之约,不为别家填词。”
顾越顿了一顿:“明白,那就最后一次,帮我孝敬孝敬恩家,往后绝不攀扯。”林蓁蓁轻声道:“多谢顾郎体谅。”林叶道:“你什么时候许的王爷?”林蓁蓁的手指摩挲着绣花香囊,半天回道:“许了就是许了。”
随后是闲聊,顾越没问寿王,也就扯一扯各宫娘娘气色如何,圣上临幸何处,翰林院哪几位才子又作哪几首新诗,刚被罢相的燕公身子硬不硬朗等等等等。
数日后,中元宴,圣上赞赏新词,问人名。太常卿韦恒侍宴,原本一无所知,乍听文舞郎林蓁蓁说是自家二郎杰作,当场热泪盈眶。于是,圣上问萧乔甫,回答说,念及韦文馗一片拳拳报国之心,可许其往西境各州出使安抚宣政,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