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了,稍不留神就会碎掉的。”
“这是,什么意思?”我有点找不到自己声音,蓝景行说的每个字我都认识,连在一起却怎么都理解不了,“不是说没事吗?”
“周也看起来没事,”蓝景行十指交叠搭在桌子上,是个毫无防备的姿势,“但他无法配合治疗。”
“手术前的心态很重要,周也一直不能接受自己,嗯……很虚弱很无力地躺在病床上。”
我努力消化着他话里的信息,陆辰已经端了牛奶回来,拉开椅子坐在蓝景行身边,仿佛我才是被对质的那个。
“你去沙发,”蓝景行看了他一眼,又对我说道,“陆辰是t大医学院外科专业的学生,他有导师是附属院里的颅脑科医生,你不要担心。”
陆辰不情不愿地挪走了,我却还愣着,“周也他……为什么不愿意治疗?”
“如果是因为钱的话不要担心,我们有一些存款,我还可以,还可以找……找人借到。”我声音急促而慌张,比比划划生怕他听不懂,“钱没关系的,我去打工,我……”
“小奕,不要着急,”蓝景行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速,“你听我说……”
“周也有比较严重的付出型人格障碍,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让他习惯于不断付出,而不能容忍自己接受回馈,当处于受惠者的境地时就会感到不安。”
“他是很少见的案例,我最初找到他也是为了分析这种心理现象,而不是因为你。”
“韩奕,你的问题自己努努力就可以克服,但周也不行。”
“他需要爱,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才能真正走回人间。”
第45章
我早就习惯了依赖周也。
习惯生气的时候跟他疯,生病了找他哭,被人欺负了让他去帮我打架,理直气壮夹走他碗里的肉,把胡萝卜和菜叶扔进去,周也是我哥,在他身边我永远是小孩,我曾经一度认为周也无所不能。
他十六岁跟了韩胜伟,十八岁已经可以养活一个半大孩子,周也总是能弄到钱,弄到吃的,利用闲暇空档监督我学习,随时应对我的各种突发情况。
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我,周也其实很脆弱,他一戳就要碎掉,躺下就不想醒来,他甘愿毫无代价地付出自己的爱,而我正在一点点吃掉他。
我心安理得被周也护在怀里,却没发现这副身躯早就千疮百孔。
我想起他跟韩胜伟的那两年总是抽烟,身体也不太好,隔三差五就得躺一天。我只羡慕他不用上学,却不知道韩胜伟那个老逼喜欢内射还不带套,周也让我给他端杯水,嗓子沙哑着,嘴唇灰白发干,我有机会进他屋里,趁他睡着的时候摸他皱起的眉头,一点点蹭到唇上。
又想到他在拳场打比赛受伤,回来自己缠伤口,创可贴一摞一摞地买,手腕脱臼了拿板子夹几天,还没好利索就紧赶慢赶地回去。那时候我总发疯,神志不清呼吸困难,疯完了就在他怀里哭,周也跟着难受,半夜我被噩梦惊醒,他还靠在床头发呆。
我不敢再想了,心口抽着疼,已经化进骨血里的记忆还是不停往外冒,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并肩而生的两棵树,周也比我更强更壮,却不知道他把所有养分都给了我,自己已经被蛀成了空壳。
“小奕,韩奕?”有人在叫我,我回过神,才发现桌上的牛奶早就冷掉了,蓝景行又给我倒了杯茶,“周也的情况不算太坏,但头部肿瘤开始压迫神经,所以还是要尽快手术。”
“他本来是想自己处理这件事,心理状态却一直很低迷,医院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们没见过不希望自己康复的病人。”
“我,我要去见他,”我全身都在发抖,“蓝老师,蓝医生,我求求你,让我去看看他。”
周也把我当小孩,小孩有无数耍赖的特权,他把我的爱当耳旁风,当成兴头上随口说出来的承诺。我要让他知道我可以陪他活,我也能分担很多事,如果他不相信,我还可以和他一同去死,我们能得到一个很浪漫的名字,叫殉情。
我开始兴致勃勃规划起我们的葬礼,盖棺日选在阴雨天,代表我们曾溺水求活,我要穿红色的衣服,给所有认识的人发邀请函,庆祝我们终于变成粒子遨游宇宙。
死亡可以凝固,可以让一切永远鲜活,我兴奋不已,浑浑噩噩被拉着走,都没有注意到车子已经驶进了医院大门。
蓝景行拉我下去,让陆辰去找停车位,我仰起头看面前阴沉沉的大楼,有病人在花坛里蹒跚,有家属满面愁容,格子窗里的灯彻夜亮着,周也就在其中一个格子里。
我们去了住院部的肿瘤区,楼下是放疗室,掉光头发的小女孩抱着娃娃坐在长椅上发呆,病房里有人死去活来地呕吐,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