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听见她似乎在与几名参将分析敌情,商议应战的对策。有人提出了异议,像是说及了弓箭手。但她并未多作解释,只笑着说:“倘使您一个时辰后仍如此以为,我便听您的。”
结果一个时辰后,城外传来第一封捷报,那参将就再没说话。
与狄军的第一场较量苦战了一日夜,军帐里头的灯火彻夜未熄,翌日天蒙蒙亮时,湛允挂了彩回营地。大伙都晓得首战告捷了,但无人笑得出来,因明眼的都算得出,此战凯旋的将士多不过去时的三成。
这无异于是在拿人肉板子阻敌。
湛允浑身皆是血泥,见到纳兰峥迎出来便要向她回报兵损情况,却被她一个眼色止住,忙噤了声,先随她回了军帐。
纳兰峥叫人拉拢了帐帘才低声道:“本就敌众我寡了,这些话不要当着将士们的面讲。”
他点点头,比了个手势,示意伤亡超过三千。
纳兰峥沉吟一会儿道:“不必灰心,狄人单兵作战的能力的确优于我军,何况此战是他们的弓箭手占据了天时,下一战当能减少一半以上伤亡。咱们不求一举退敌,但凡城门不破便是胜利。”说罢吩咐一旁的白佩,“你先替允护卫治伤,我去营中确认补给。”
白佩便替湛允卸了铠甲,亏得他所受多皮肉伤,未伤及筋骨,不多时便处理完了。湛允谢过了她就预备穿衣,却忽然听她道:“允护卫且慢,此处还有伤口未包扎。”
他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腰腹,笑了笑说:“白佩姑娘,这不是伤口,胎记罢了。”
她定睛一瞧才发现的确是个胎记,深红色泽,形似蝎尾,倒是有些狰狞的。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示意自己眼花了。
纳兰峥方才问询完后勤部队粮草的情形,便听士兵回报,说大营西南角有人吵起来了。贵州前卫下边的一位刘姓千户散布谣言,称太孙大半月杳无音信,恐怕早便身死敌境,现下他们如何拼命都是不管用的,因西面根本没有援军,就等城破吧。
纳兰峥被气笑,叫士兵领她过去,到时只见那刘千户唾沫横飞,与另一位替太孙不平的郭千户吵得激烈,甚至瞧也未瞧她一眼。
两人身边围拢了不少士兵,见她来便散开了一道口子。郭迟看见她,霎时敛了色恭敬颔首在一旁。
她望了一圈,问道:“听闻有人以不实之言惑众,企图扰乱军心,是你们当中的谁?”
刘逞面色一沉,拧着脸道:“纳兰小姐何以不先问明情形,便给人扣这般罪名?”
她不作解释:“原是刘千户您。”说罢笑了笑,“既都做了千户,想来不会不明白军纪的,那么难不成您是活腻了?”
刘逞眉毛一竖,登时上前一步。似乎也并非要做什么,只是一时气急下意识的动作。
纳兰峥见状一笑,提醒道:“冲撞上级是罪加一等,刘千户,我劝您到此为止,这是军令。”
刘逞不服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纳兰小姐伶牙俐齿,卑职辩解不能,但卑职何曾说错过半句?倘使太孙殿下还活着,何以能够由您这千金之躯随意出入军营,与一群男子同吃同住,甚至坐镇指挥?您的才学固然广博,但如今我大穆竟要依靠一个女子守江山,岂不可说已无人了!”
此话一出,四面霎时一静,因众人也多觉有理。
纳兰峥稍稍一默,随后淡淡地说:“国难当前,不别男女,纳兰峥亦不以千金自居,与你们在场每一人一样,皆是大穆的臣民,倒是刘千户似乎有些瞧不清自己的身份了。您身在大穆军营一日,便当视我之言为铁律。太孙会带援军回来的,但您等不着了。”说罢朝后一挥手,一字一顿地道,“刘逞身为千户,带头无视军令,军纪处置,就地正法。”
刘逞的眼珠已快瞪出眶子了。一时间谁也没有动,似乎都当她不过吓唬吓唬人罢了,却听得她厉声道:“听不懂我的话吗?但凡延迟一刻,同样视作无视军令,一律军法处置。”
这才有几人犹犹豫豫上前来,两名士兵一把将刘逞按倒在地,另一名提着长刀看她一眼,似乎在作最后的确认。见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便提手砍了下去。
血溅三尺高,再洋洋洒洒地落下,甚至有不少溅在了纳兰峥的衣襟。但她只是轻飘飘地,垂眼瞧了瞧那颗咕噜噜滚到脚边的脑袋,看见刘逞的神情至死仍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她缓缓抬起眼皮,口齿清晰地问:“现下——谁人还有异议?”
无人再敢发声。他们看见这个不及众将士肩高的小姑娘回过了身,背脊笔挺地一步步走远了去。她发间青碧色的绸带被长风吹起,飞舞如猎猎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