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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统十四年六月二十日,传谕金陵诸部。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献复议,宣布昭雪正统三年淮安府府尹吴琯里通太平教之案,冤情邸传各地……经查实重审,人证物证核对,此案乃前锦衣卫李梦粱以职务之便蓄意陷害栽赃,前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御马监太监唐观指使,前兵备道统领胡野、前淮安漕运总督胡肇伪造密信,串联鄱阳江氏诬陷……

杀香月骤然屏住呼吸,忽然意识到这公文是什么——

“你想做的事情,我可以为你做。”

拔步床下,曾有人握着他的手,轻声对他说:“你的愿望,我可以替你完成……”

“吴氏三十六口遭不白之冤,满门被灭……首犯李梦粱、王振、唐观,判大逆之刑,从犯胡野、胡肇、江兴邦等,按罪论处……”

整份公文很长很长,从吴氏冤情起因的户部案开始,到礼部合议对冤死者、幸存者的后恤补偿……杀香月屏住呼吸,脸上的肌肉不断、不断地收缩,手指一点、一点地颤抖,那些命运久远的痛楚,那些饱含绝望、苟且偷生的过去,那些仇恨、愤怒、不甘积压十余年扭曲成的旧伤,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人默默地为他一点点地收集起陈年的物证换来这一纸真相大白的公文,就像是一双迟来的炙热的手,温柔地覆住他经年的伤痛,然后低柔地告诉他:

香月,吴家……平反了。

第106章 万里水云身(2)

“砰”地一声炮响。

石炮轰然砸落,隆隆地在城墙外激起巨大的烟尘。

城墙上,杀香月衣摆翻飞,深紫色的衣裾在高处被狂风猛地掀起,他一动不动,伸出大拇指比了比距离:“十八丈。”

他左手边的那一尊原本是该退伍的礼炮,可如今金陵城内野战大炮严重不足,但凡仓库中可用的礼炮、信炮全部被人一股脑地推了出来,一尊由十几人架着抬到了七十余周里的城墙上。

湛蓝的天空下有矫健的大鹰迅疾地擦身而过,绕着城墙发出一声嘹亮的叫声,杀香月迎着风站在城墙的最边缘,青石砖墙一路伸展,绕着虎踞龙盘的金陵城,直至目之所及的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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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一日,守备衙门正式宣布金陵进入战备状态,城外派出部队阻击倭寇大军巡防袭扰,城内动员军民百姓参与建设城防,每日严格鸣鼓闭城,宵禁闭户。

同日,丰城侯于作战会议中力排众议、启用杀香月。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时围着会议桌好几个衙门共同表达了不满之意。

现在已经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太平教的新掌教了,李梦梁在世时因为有正规文书他们敢怒不敢言,但李梦梁为人低调,身份被戳穿后深居简出从未挑衅过同僚,可是这个杀香月一看便是毫无顾忌之人,坐在议事厅里也可以公然地、怡然地转动手上玉扳指,一张脸阴晴不定、冷艳又孤傲,可以说是十分猖狂。

但是很快,所有的质疑声都不见了,因为他们需要杀香月远胜于杀香月需要他们。

那是天生的营造奇才,他擅长军用地图、防御工事、地理,匠师的身份让他了解城池城防的所有弱点,并可以直接派人上手修补。

炭笔沙沙地在勾满圈线的地图上画出一个个黑点出来,这个年轻的掌教画毕,用力地在几个重点点了点,清脆的黄纸跟着震颤起来,激起细碎的炭未——

“这些地方很容易被敌人潜伏利用。”

他口气笃定,如数家珍,眨眼之间已经将金陵城中的地井隧道、守卫漏洞、出城秘道全部圈出,并且金陵如今人手不足,杀香月专业对口,让他来调配,他一个人可以用其他匠师三分之二的人力、二分之一的工时,修补效果碾压整个金陵工部匠师,几天下来,便是再爱说三道四的公门之人也不敢在杀香月口出狂言。

同时,杀香月太平教掌教的身份,鼓动起人手也让所有公门人傻眼。原本安抚百姓是大灾临头一大艰巨任务,但是杀香月出面当即稳住了城西,民众一大半青壮劳力开始主动响应号召为城防帮忙,而这些人手的聚合,可以让兵马司、五军都督府、应天府人数不多的精英人马抽调出来,提前出城伏击倭寇,为金陵守卫争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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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统十四年,北有瓦刺,南有倭寇,两京齐陷围城之乱,局面危如累卵。

金陵城守城兵力不足一万五千人,斥候传报,倭寇主力部队便足有三万余人,双线包抄正成合围之势,军方、官府风声鹤唳,还未完全从北方二十万精锐毁于也先三万铁骑的阵痛中恢复回来,虽有洪武爷留下的七十余里城墙固守,却仍然不敢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