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出来!”
那脚步声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两大排沉重的柏木架阁库中,一个人影拖着脚步缓缓地走了过来,烈烈的火光照不到他,天上的月却先人一步落下月影,门扉处,率先照亮那人白底黑面的革靴,再照亮他那身沾着鲜血的深紫色衣裾,然后,所有人都震惊了——
“是他!”
梁州高台上江行峥惊呼一声,虽然距离遥远,可是他还是从那身影和紫衣敏锐地认出了这个人!
长洲的锦衣卫则全部傻眼了,一个个瞪视着眼前隽秀沾血的面容,嘴唇嗫嚅着发出此起彼伏的低呼:“竟然是你……”
他们认识他!
这人是北京王振太监颇为赏识的匠师,他们大上一任的上宪大人逄正英在世时,曾请他为自己修建宅邸,之后此人又与应天府交往密切,几乎金陵城中小半个官场都与此人打过交道!
原来这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鬼见愁嚒?连杀三位户部要员,一击毙命他们的千户储疾,他们镇府司曾绞尽脑汁围捕设伏的人,原来就埋伏在他们身边嚒!
光亮驳杂,杀香月一身紫衣,满脸血泪,他狭长的眼眸轻蔑地扫视了圈眼前这些如临大敌的锦衣卫,喝醉了一般轻轻踉跄了一下,然后狞笑,轻声道,“好啊,你们也来了。”
那嗓音又冷又涩,轻飘飘的语调,浸透嘲讽之意。
而只这一句,锦衣卫最后的一丝对他身份的犹疑也打消了!被蒙骗的愤怒令所有人都激动了起来,锦衣卫涨红了面孔,“锃”地一声,齐齐跨步抽刀!百户杨奎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瞪视着杀香月,咬牙到恨声:“降伏’鬼见愁‘者,官升三级,赏银千两——”
紧接着,他头也不回地朝自己属下暴吼一声:“杀了他——!”
锦衣卫最后的血勇也被激发了出来,玄字黄册库前,无数人奔向杀香月,恶鬼扑食,一拥而上!
“四月二十日,淮安府巡院休沐,我那天是亲眼看着玉大人从驿站出门驾车出城的,当时他是单身出行,我最初只以为他是要逛一逛淮安府的夜景。”
应天府中,琉璃珥朝邝简解说着一个多月前的见闻,“我骑着驴跟在他的车驾后面,一直跟到淮安府的外南门,当时在他的车马边还有一个男人,穿着宝蓝色的衣服,年纪在三十八岁到四十五岁之间,相貌看起来很是英朗,我很确定,那男人与玉大人是初相逢,只是过城门时搭了一句话,但这人谈吐很有风度,玉大人便顺势隔着轿帘和他聊了两句,一起并辔出了城。”
“然后呢?”
邝简怀疑地皱眉:“你怎么能确定这个人就是太平教掌教?你之前见过他?”
“不,我没有见过太平教的掌教,不知道他的模样。”
琉璃珥否认,目光却仍坚定地与邝简对视:“并且当我在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对他的身份也没有产生任何的联想,只是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后来我在淮安府一直等着玉大人回来,没想到等到的却是他的死讯,之后我赶回金陵见到娇娇,娇娇无意中跟我提起,说您告诉她我手中有一件恩客给过的紧要的东西,我才忽然想起来,那个男人像谁——他明明已经死了,可是却忽然出现了!”
这个夜,太长了。
兵刃相交之时发出震撼人心的震响!杀香月没有武器,劈手夺下锦衣卫的刀,刀面一侧,砍瓜切菜一般砍向眼前的敌人!
腥浓的血气冲天而起!凌乱的火光中 ,无数锦衣卫精英在杀香月的刀下斜斜倒地!最初围拢过来的锦衣卫弹指之间就被杀香月直接逼出了长洲小岛!可这厮杀叫喊声惊动了后湖上所有的人,其他岛上的锦衣卫从白石长桥上过,四面八方地扑击过来,最开始十人,二十人,五十人,之后一百人,两百人,三百人,他们建功立业之心已如痴如醉:鬼见愁啊!那是鬼见愁!金陵城中的头号疑凶!
应天府在一个时辰前已揽去城西大头,谁能想到今夜太平教功劳,竟可以两吃!
凌乱火光中,鲜血喷涌了杀香月一身一脸!他两手开刀,手臂潦草地自脸上一抹,彻底没有了顾忌。
平直的白石桥面只比水面高出三寸,杂乱脚步声撞击着桥体发出砰砰的响!杀香月踏步上前,长刀一挥,卷着水浪骤然鞭出三尺高的水流!
迎面而来的锦衣卫狭路相逢,人还尚未近前,眼睛先被迎面的水箭刺个正着!前阵之人狂吼一声,慌乱中举起手臂遮挡自己的眼睛,却在下一秒被人一刀扫过,干脆利落取了性命!
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起!五十尺长桥,一排五人惊叫着栽落湖里,砸起大片大片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