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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让邝简害怕,杀香月当天对靳赤子说的每句话都让他感觉到害怕:原来自己在杀香月心里是这样处心积虑的人,是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阴谋家……

杀香月说着说着回身的时候发现了他,刹那间,脸都吓白了,邝简冷着脸把人拽回屋子,第一反应就是要离开,杀香月不让他走,一边认错一边坦白,急得要哭了,邝简控制不住地发脾气,当头就是一句:“你不是说我另有所图嚒?你不是疑心我嚒?不是感觉不安不踏实嚒!你还不赶我走!”

或许他这话出口前是真的想以退为进,可是说着说着他把自己绕了进去,气得浑身发抖,根本分不清戏外戏中。

或许邝简心底里希望杀香月笨一点,什么都察觉不到!或者干脆再聪明一点,什么都看破!不要猜出来却只猜一半,自己还不能确定,稀里糊涂地把他架在这样的解不开的困局里!

他多喜欢他啊,怀疑,生气,吃醋,患得患失都是真的,他不用他来一遍遍和自己说,他是真心的,他知道他是真心的,他们的问题不在这里,这问题不在这里……

那天晚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梦里,邝简没有听到杀香月的心跳声。

他被吓得直接惊醒,慌乱中去摸他的脉搏,杀香月的身子很凉,肌肤触感像是将死之人一样柔软苍白,像当年母亲的手腕,但是还好,杀香月还有震动,那震动虽然轻微,却湖水一样一波一波地传到他的身上,让他惊恐之中生出无比的感激,邝简抑制住自己痛哭的冲动把人抱紧,杀香月感觉到什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茫然又疲惫地旸着眼:“怎么了……”

万籁俱寂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变得很温柔。

邝简再无睡意,凝望着杀香月的睡脸,轻声问:“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不像耿逸春那样走科考那条路?”

五月。

因为玉大人去世,江行峥铆着劲儿抓捕太平教,在抓捕红莲纹身之上出高额悬赏。

最开始是民间先乱起来的,高额的赏金让人心存私怨的、贪财图赏的心思大动,稍有线索便理直气壮地向官府告发,一些成年人不方便出面,便教唆孩子去纠察,百姓拿册子记录生人的坐卧行止,一旦发生可疑人员便立刻上报,镇府司整日的抓人,审人,不断有人检举,领赏,一个牵扯五个,五个牵扯出五十个,因为里面牵涉得太多了,举报甄别又粗枝大叶,无端牵扯上许多无辜之人。

应天府里的人波澜不惊,自四爷以降,对上峰这条指令一直维持着外严内松之态。

邝简上值,惯例在清晨把杀香月昨日行程递给四爷,然后拿出茨菇案相关的口供单,让四爷帮忙签字,四爷询问过后摆明态度,他不肯签字,也不希望他管:茨菇是他们行动之外横生出的枝节,这若是在应天府里,四爷义不容辞,但是这件事是在镇府司,那就变得太复杂了,邝简插手,倒不是四爷觉得他管了闲事,而是当时四爷很担心邝简的安危:他们的太平教渗透工作进展得太深了,邝简甚至已经和杀香月住在一起。

围捕太平教的风声越来越紧,局面越来越混乱,邝简若因为茨菇案暴露出来,不管是被其他府上的人知道他同情太平教,或是知道他正在和一个太平教徒同居,应天府也保不住他。

其实四爷当时还有一重隐忧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很怕邝简把持不住。成大斌没有成家,他无法理解一张榻、一副碗筷、一个屋檐下的感情,那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他们每个星辰昼夜住在一起,分享的痛苦和快乐都是外人难以想象的。他很怕邝简真的和杀香月在一起后忘了自己的责任,自此偏向太平教——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是自己亲手把他推出去的。

可是邝简根本没有四爷想得那么多,他是审案断狱、保境安民之人,他有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帮茨菇,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应该去做。

他这样说,四爷骤然间愕了愕,最后无言以对,提笔签字。

邝简思虑周全,加上四爷耳提面命,这件事办得又稳妥又小心,他帮着茨菇翻案,甚至顺势绊了江行峥一个大跟头,官场民间风向见转,金陵滥抓、滥举等不正之风扼住一时,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像四爷预感的,镇府司已经杀疯了,自己能力不足,就特意从北方又派人来——今年之局势就一如十一年前的局势一般,更高层级的人纷纷下场,巨轮碾压而过,根本不是一人一府可以抵挡的。

五月末,第一批“太平教徒”以通妖之名全部斩首,刑台上血迹未干,整个金陵官场局面急转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