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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他陪同杀香月去看病,坐在马背上思绪翻涌。

鹤芝斋地处金陵城的东北方向,过复成桥,居大通街,此地官署云集,再向东就是守备衙门与皇城,乃难得一见的通衢大街,就在他踏进医馆门厅时,江行峥忽然在对街传人来请,说要和他谈一谈斗姆庙的案子。邝简一个头登时涨出两个大,飞快思索一遍昨夜案发现场自己收拾干净了没有,最后决定还是去听听江行峥要同自己说什么。

江行峥喝醉了。他朝他抬手打招呼,脸孔虽然不红,但已有了三分酒意。邝简皱了皱眉头,立刻后悔上来这一趟,邝简耐着性子和江行峥聊了一会儿,确定他并没有挖出太平教确实证据,只是撞破了几层上级的黑幕:应天府行动已经开启,李大人早已声明“此事到我们四人为止,不许向外界透露”,江行峥的筹码分量不足,邝简不可能和他合作,故而他起身,干脆地拒绝了他。

可这个行为忽然激怒了江行峥,这个跟邝简根本没有深交的男人,忽然喝问了他一句:“邝简,你有什么了不起!”

邝简侧身,怀疑他喝醉了。

江行峥说了这么久的旁的,终于按捺不住地提起胡野案,提起玉带娇,理直气壮又痛彻心扉地对他说:“你大可看不起我!但若重来一次,我还会一错到底!”邝简紧盯着他,然后像是某种可怕的谶语,江行峥掷地有声地说:“但愿邝捕头之来日不似我之昨日,犯人不是心上人……”

邝简重新坐了回去。

无法形容的震怒,他瞪着江行峥,压着火给自己倒了一海碗的酒。他喝不醉,也没有斗酒的喜好,但是那天他忽然杠住了,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江行峥灌倒:“江百户,”他肃然地答:“就算真有那一日,他坐牢,我送饭,他流放,我陪从——绝不会有偏私枉法的那天。”

再之后那天的总总,邝简便无法解释了,江行峥那点酒量根本不成敌手,但邝简感觉很难受,看对面倒了,他便也倒在桌上,等着杀香月来接他。

杀香月自己不觉得,但那天的他实在是太温柔了,看邝简喝醉了,便亲手架着人下楼、上轿,轿中害怕他难过,还一直让他枕在自己的肩膀上,捋着他的后背,贴着他的耳朵絮絮说了一路的话。邝简清醒的时候,杀香月就像一把怎么握都会割手的刀,但在他病了、醉了、没有神志了,他便会露出满身的温存。

邝简至今无法解释他当天的行为,说他一腔冲动也对,说他是恨急了气急了想要个痛快也对,只是心念一动,他忽然一个弯腰把人扛起,进院、踹门、摔在床上!他等着杀香月忽然甩他一个巴掌,或者一脚将他狠狠蹬开,甚至激怒之下杀香月要摸出一把刀把他砍了,邝简都不会意外,可是杀香月没有!邝简用力地攥着他,毫不客气地对待他,可杀香月那点反抗却微弱到了几乎不存在,在最初的错愕之后,竟强行放松了身体,小声地喊了他一声“阿简”,然后,宽衣解带……

那一刻的杀香月,说是洪水猛兽,都不为过。

邝简当时就懵住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痴心妄想的乞丐,杀香月的回应让他觉得自己上一刻就要渴死了,下一刻忽然坐在了林水甘泉之中!可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登时骑虎难下,那一刻的他甚至分不清胸膛里的心跳,到底是快乐还是痛楚!杀香月喘息着叫得厉害,明显是被他弄动情了,邝简头昏眼花,知道自己还有任务,必须要做出个决断,最后,他喊出了一个名字,耍出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花枪——

“宝灯。”

紫府仙人号宝灯,云浆未饮结成冰。

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

他投石问路,既可以让杀香月误以为他错认了别人,解开当下的困局,又可以埋下一步棋,试探杀香月的反应。

而这一步急就章在接下来的几天内无心插柳,完完全全超出了四爷和成大斌的期待:杀香月很在意。

这个不动声色、深不见底的杀手忽然露了匪夷所思的破绽,他开始围绕这个名字行动,像个普普通通情窦初开的小男孩一样在意得跳脚、嫉妒、孜孜不倦地向人打听“宝灯是谁?”成大斌说,“秦淮河上的秦楼楚馆被杀香月的人筛了一遍,现在连边边角角的娼门暗户都开始了。”他觉得有趣,还特意在饭堂里大放厥词试探杀香月的反应,说邝捕头要喜欢也是喜欢书香门第的江南公子,很快,江南一带有名有姓的高门宅邸也开始被人暗中打听起:谁叫宝灯?

“这世上若真有宝灯这么个人,估计已经被杀香月挖出来暴打一顿了。”成大斌抱着肩膀,忍不住地笑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