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栈里隔音极好。
起初靳赤子加固墙壁与铁门只是为了外间听不到栈内的兵刃火铳之音,可此时却也牢牢地隔绝了外间的兵甲骚乱,杀香月专心致志地绑人绑扎的伤口,尤其是那几个刚刚被他压塌在脚手架下的魁梧大汉,他们的腿断了好几根,杀香月拿着木棍手脚麻利地帮着上夹板,一双雪白细长的手看起来文弱,疼得他们却是又惧又怕哇哇乱叫,如是包扎了三四个人,杀香月忽然觉得外面的氛围有些可疑:应该还有伤者,怎么不再送过来了?
邝简说他会摆平来人,杀香月并不疑心,外面也没有剧烈的争吵呼喝之声,甚至有些沉静,他站起身,一如寻常地卷开铁门去查看情况,可这一开门,他竟有些懵住了——
外面火把烈烈,照得一片通明。他没看到太平教徒,却看到了一队队军阵之师,这些人披着乌铁的重甲,散开阵型封锁住货栈前面的出口,刀与盾交错相列,武器齐备,防御森严。最重要的是,他们很沉默,沉默地行动,沉默地守卫,训练有素,军纪森严,沉默得让人心慌。
“你们是什么人?”
杀香月心中闪过极为不详的预感。
守卫门口的铁甲士兵忽然扭过头来,大声喝令:“伤患集中救治,不许乱走!”
说着目光上下看了他一眼,语气生硬中添了点转折:“你姓杀?”
杀香月紧蹙眉头,阴着脸一点头。
那卫兵立刻朝着身侧人道:“去报告洪参将!”
杀香月不解,却不肯坐以待毙,直接推开他们的守卫,可奇怪的是,这些人竟也没有阻拦他。货栈另一端货物运输的出口,五十多轻甲战士正井然有序地搬运着大箱子,狭窄的巷道上货栈之上粼光闪闪,数不清弓弩就位,一层叠着一层地压在头顶,靳赤子那几台隐蔽的炮口,也已经尽数被人控制了,杀香月略一抬头,感觉到那窒息的逼压,眉头越皱越紧,快步往刚刚的战场走。如是百步后,他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朱十、许氏、老金等人皆在,只是此时都已经被绑缚了起来,身边各有甲兵看守,杀香月睁大了眼睛,老金看到他却像是看到了救兵,连忙开口:“是邝捕头!杀匠师,你去求求邝捕头……!”
杀香月忽然听不懂了,呆在原地,有些茫然地问:“二哥呢?”
许氏朱十垂头丧气,闭着眼睛,脸色十分不好,他们与靳赤子交情并不算身后,群龙无首的境地里只有老金还在急答:“不知道去哪里了!杀匠师,你去找邝捕头!”
这轻微的骚乱立刻吸引了附近人的注意,火光中一道黑影闪过,以为郡县较高的军官大踏步走来,看着杀香月,客气地问:“杀匠师?”
“嘣!”地一声金属轰鸣!杀香月忽然空手夺刀,长长的刃口青光暴射,猝然指向来人!
那人倏地一愣,没料到这突然的袭击。他姓洪,乃宁阳侯私自陈润麾下最信任的偏将,负责的也是今日最险要的人物:搬运货栈中全部军火,确保此行绝对的安全。这人间杀香月忽然抽刀,身体倏地一绷,却没有对杀香月做出任何防御姿势,甚至还抬手压了压身侧抽刀护卫的手臂,朝杀香月安抚道:“杀匠师,我们在执行公务,有话好说。”
今日行动之前,少将军和这次的指挥官都嘱咐过他了,说货栈里会有一位穿着紫衣服的年轻男人,此人身手奇好,能乱军从中突破重围,一定不要招惹他,不要与他起任何冲突,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他利用火药造成任何的波及。
那位笑容不断的四爷难得板住脸加重了语气,着重地说:“这位杀匠师会被人引到货栈之中,和他在一起有伤员还有太平教收容的老弱妇孺,所以洪参将这批人撤走一定要压后,那位会顾忌这些人的性命,只要他们没被撤走,他就不会铤而走险。”
洪参将当时听后还不屑一顾,心说草莽之中的身手奇好,能有多好?他麾下的刀盾武士都是百里选一的好手,战场上精锐中的精锐,那位身手再好,也冲不出他的阵势。
可此时他看着这位杀匠师忽然就有些动摇了:这样迅捷的反应,这样漂亮的一张脸,还有这样一双杀机毕露的眼睛。
“滚开!”
看着眼前人瞧着自己发呆,杀香月忽然露出嫌恶,随手一刀挥了出去,“锵”地一声劈在了洪参将铁甲的胸口上!洪参将也不慌张,捂着下自己的胸口,笑着举手退了半步,示意请便,杀香月冷着脸当即拨开人群,二话不说抢过一匹马,飞奔而去——
杀香月的背后,夜空忽然炸开一朵绚丽的焰火!
马蹄阵阵,杀香月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冷汗泉水一样从他的身体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