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惊呆了。忽然的黑暗里,打斗声尽数停止,人人震惊地往声源处看,可是一片扬尘中他们看不清情形,只能听见刚刚正追击杀香月的大汉们整个被压在了最底下,怒吼着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所有人都忘记了反应,只感觉小腿肚一阵一阵的发软,而待那灰尘散去,一个瘦削的身影毫发无伤地站在脚手架上——
夜好沉。
月亮爬上货栈的最顶端,从高处落下雪白的银辉,那紫袍掐腰的人悠闲地踩着钢筋的骨架,撑身一坐,一脚屈膝踏在架子的边缘,一脚游荡地下垂——
“冯秃子,还打吗?”
他好漂亮,敏捷矫健有如排山倒海的闪电,看到他就再看不到其他人,可月色落在他身上,那一笑是如此清晰,可怖温柔得有如青面獠牙的恶鬼,刺骨的目光压在所有人的头上,没有一个人敢直视他的目光!
那一刻,张华如同被鬼魂扼住了喉咙,恐惧狂风一般席卷过心头:
……这些人当真是太平教!
邝简与靳赤子并肩站在巷道的一侧,目光深沉,一张脸完全辨不出喜怒——
无数的细节忽然山呼海啸地闯进张华的思绪里,三月二十四日,他曾被成大斌委派秘密抓捕杀香月,三月二十八日,他曾被委派看管杀香月和记录他的言行,可之后,这些全部不了了之,一次修苫、一场酒、一幅画,应天府上下全部默认了杀匠师是邝头的屋里人,两个人同进同出,如胶似漆,他再没有想过这些不清不楚、虎头蛇尾的事情……!可如果他们是太平教,他们是太平教……
张华骤然间感觉到无法呼吸:……鬼见愁!
他远远地看着杀香月那峭拔的身影,没有道理,没有证据,可脑中只剩下三个字:鬼、见、愁。
第75章 无明夜(5)
“据线报,靳赤子在城西囤积火药一十八桶,硫磺不计数,铁箭八千支,长短铳两百把,铁炮三大台,其余盔甲圆牌不计数。”值房内,指挥官沉声向斥候下令:“传令下去,告诉最前线兵卒今夜首要控住住这批军火,不给太平教任何狗急跳墙的机会,明白嚒!”
“明白!”
长弓远远地绷紧搭弦,居高临下地对准巷道最里面的货栈门口,忽然间,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呼喝之音,原本守据在这里的太平教徒由朱十带领着,忽然一股脑地冲出来!
“大人!守门的出洞的,三十余人,里面应该是空了!”
“天助我也!”指挥官一拍桌案,无形间竟感谢起冯秃子歪打正着地搅局:“扇形收缩,尖兵立刻潜入货栈,不要给他们任何示警的机会!”
“明白!”
“冯秃子,我不想跟你打。”
杀香月直接掀翻手脚架的动静太大了,货栈里隔音再佳,朱十听到这么一大声的巨响肯定是要带人出来的,如今火把长棍林立,人数相持,还是前后夹击,靳赤子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他冥冥中察觉到了另一种危机,此时开口,仍然是商量的口气:“你让开路,宝船厂的货我给兄弟们当车马费,我当你今夜没有来过。”
“邝头,您不解释一下嚒?”
巷道的入口段,张华拉开大步走上前去,指着那正在谈判的人:“邝头,他们到底是谁!”
今日来的同僚算上他十五人,都是与他一般年纪,还从未见过两伙黑道在应天府的公差面前公然斗殴自家上司作壁上观的局面,他们今夜,从城东到城西,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靳赤子冷淡地回头看了眼那年轻人,目光转到前面,冯秃子的声音色厉内荏,却仍然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靳老二,你以为有人护着你,过了今夜就还能在这金陵城内立足嚒!”这是一群暴徒,今日带人围上来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事到如今,还有何好说?靳赤子笑了一声,扭了扭脖子和手腕,身体骨骼喀吧喀吧地发出一连串声响,然后哗地甩来外衣,露出里面红色的薄薄的瘦削的身体:“那这就是你自找的了,”“当!”地一声,靳赤子脚下一踢、翻棍在手,抬头一喝:“朱十!”
像是冲锋号角的预备,隔着两百步的人头,巷道最里端的年轻男子大吼一声:“在!”
凶悍的双目爆出火一样的怒意,靳赤子长吼一声,只吐一个字:“打——!”
这话音未落,只见狭长的巷道的这一端,靳赤子一团烈火一样冲了出去!一脚踹开横亘在路中央的脚手架,跨步迈过障碍冲进人群便是左挥右打!他像烈火狂风,木棍在他手中刮出尖锐的啸响,悚人的夜色扯破了夜色,而他举起棍子冲阵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一起冲锋!好像他手中的不是棍子,而是令旗!烈烈的火星在黑夜里重新爆开,靳赤子气势惊人,百十多号人在他的怒吼声中失去理智,瞬息间卷入乱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