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教中靳氏与许氏不和,之前暗中还打生打死,这个时候若闹起来可不是好事情。
靳赤子闻言当即咧出个实心实意的大笑来,右手握拳,重重地捶了下邝简结实的肩膀:“邝捕头,放心吧!”
灯下,城东崇礼街,镇府司。
一张巨大的白宣铺开在桌面上,宣纸上没有渲染,只有勾线,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各色人物关系还有近三个月以来的行程去处,江行峥聚精会神地盯着,妄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自从那日李梦粱提点过江行峥之后,他便将调查重点从外部搜索转向了内部调查,事关邝简所有的消息,官府的,私人的,明面的,暗地的,他不断地搜集拼贴,越梳理便越心惊。他查实了消息,四月初时候,邝简曾经去过一次城西见了一个姓靳的人,这个靳某是否是太平教头目暂且不能确定,但是之后守备衙门下令搜查身绣红莲者,这群人居然提前得到消息且暗中散布,手下的人从头至尾毫发无伤。
联想到四爷革职,应天府上下对太平教的暧昧态度,江行峥现在虽然没有确凿的官匪勾连的证据,但是已经基本确定:邝简确实是太平教的那把保护伞。
江行峥紧接着盘了一遍邝简这个月的行踪,就像李梦粱说的,这是个极会自我伪装的人,他的很多行为乍一看都发现不了疑点,唯独一件事让江行峥敏锐地感觉到不寻常:黄册。
邝简四天前忽然向六部申请调阅后湖黄册。
黄册存放于金陵城北后湖五座小岛之上,洪武爷当年定鼎金陵时曾将附近居民全部迁出,划出一片守备森严的湖中禁区,有明百年以来未曾对外开放,而这黄册不是别的,是天下最权威的户籍案牍,每六年存档一次,平日里只有防火的库工日常打理,旬日官府办公也用不着这些案牍,寻常百姓对它更是没有兴趣,邝简在这么敏感的时节点要去后湖调阅黄册,所图为何呢?
况且还有一点,应天府自己就是公牍文案管理得最好的衙门,在金陵这一片,他们直接管理南直隶、一府八县的靖平,六部可以外借的案牍在他们那全存了一分,因为管理细密查找方便,金陵诸署衙门若是一时情急找不到旧档,都是去应天府申借的。邝简到底要查什么,应天府的公牍库都失灵了,他要大费周章去后湖查?
更可疑的是,他还不是自己去,跟他一起的还有杀香月。
江行峥长长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在值房内反复踱步——
这个人江行峥知道,去年秋天,当时还是自己顶头上司的逄正英曾经请这个人为自己修缮府邸,玉岳也提过这个年轻的匠师很是了得,北京的三大殿他亦曾参与复建,之后在逄正英的书房,他跟随吕大人亲眼见了这个匠师是如何协助邝简破案的,两个人的渊源应该是那时开始,再之后是胡野案中两个人在秦淮河上闹了点误会,邝简抓了这位匠师,第二日又释放,等江行峥再见到杀香月的时候,就已经是在鹤芝斋对面看到他和邝简出双入对……根据小六子所说,这位杀匠师在胡野案破案之后就和邝简住在一起了,但是当时衙门里几个头儿都神秘兮兮地为邝简遮掩,他俩中间闹过很长一段的矛盾,时好时坏,玉大人遇害那夜的傍晚终于被人起哄捅破了窗户纸,之后就大大方方地住在一起了,邝简也不再避讳……
一团乱麻的思绪在江行峥的脑子里来回撕扯,这条线他这么梳理似乎没有可疑之处,可他的直觉却又觉得处处都是可疑之处,让他更警觉的是:娇娇认识杀香月,并且是早在她去应天府之前。
江行峥烦躁地转了两圈,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想撞入思绪,紧接着又烧成一团鲜明的怒火直袭胸口——他不想去相信,但无数的信息却自发地串起了前后的因果在他脑中牢牢生根,直搅得他心神不宁。
……为什么?
他又一遍地问起自己:太平教祸害苍生已久,邝简身为公门缉事之人,为什么会与这等卑劣、残忍之徒为伍?!
江行峥越想越恼,最后推门迈步出去透气,今夜有星有月,不过多被云层遮挡,他沿着回字形的回廊向垂花门走,大步经过重檐的配房、签押房、录事房、灯火通明的值吏廨,一直走到前堂,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正思绪放空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江行峥回身,一看是小六子,不禁问:“什么事这样慌张?”
小六子忙跑过来低声道:“属下刚从江东门过来,有队三百人的人马拿着密令进了城,属下感觉不对,特来报送李大人。”
江行峥面上不露,心头却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