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简此时才算是放下心来,但也再无睡意,挑起灯,罩上灯罩,手臂穿过杀香月的腰腹,把人搂紧。
杀香月不适地挣了一下,下意识地拉上小被褥把自己满是痕迹的身体裹住,转过身,旸着眼眸问:“你怎么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却还记得伸手摸邝简的脸,有些愧疚地问:“疼不疼?”
邝简没说话,抓过他的手,用嘴唇贴了贴他的掌心。
杀香月被他轻轻啄了一下,闭着眼露出一点笑意来,喁喁地对他说:“我刚才是气疯了,不该跟你动手,你不要生气。”
万籁俱寂的时候,再冷硬的人也会温柔起来,邝简支起手肘静静地凝望着他,看着他呼吸逐渐平缓,神态变得安详,说来好笑,最开始明明是杀香月理屈,最后结果却混乱成这个样子,其实杀香月也知道自己理屈,刚刚亲热的时候邝简能感觉到他有多紧张,多讨好,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他是真心的,是啊,他知道他是真心的,杀香月没有动情,只是被反复的抽|插强行带起了欲望,邝简感觉到他很焦躁,像是心里想配合,身体却无法配合的人偶,总是到不了那一点,最后叫得声音都变了,才勉勉强强和他来了一轮。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了解他,有时候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有时候又觉得了不了解都不重要,杀香月这个小陌生人,他本来就不太允许别人靠近他,但是他已经把能捧出来的真心都给了他。
“你之前问过我,”邝简静静地凝望着杀香月,低声道:“为什么不像耿逸春那样走科考那条路。”
杀香月缩着脖子把自己蜷紧,睡眼惺忪地嗯了一声。
邝简温柔地看着他,杀香月快睡着的神情那么安详,平常紧绷的样子消失了,就像一只漂亮的油光水滑的窝在自己身边的猫,邝简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讲故事一样对他说:“这件事说来话长,正统五年的时候,我十五岁,当时父亲刚升任北京兵部尚书,我举家从金陵搬到北京,第二年就是我要参加科考的时候……”
他从没和别人谈过他的家庭,一则他觉得没什么好谈的,二则他走的并不是父亲那条路,知道的便是知道,不知道的基本也不会和那个圈子有所交集,谈之也是无益。
“我父亲的职位应该算是很高,位列中枢,身在内阁,大明朝整个行省官僚加上各省一把手,他们都算在一起的话共六十三人,大概就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一批人,这样的家庭,我父亲对子女的期待自然也就很高,大哥在外带兵有守土之责,他便希望我将来能从文在朝里帮衬着,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到了北京没多久我就碰上一桩事,让我发现朝廷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当时北京有一个锦衣卫校尉看中一个卫所百户的妻子,想要侵犯却不得,不久那百户死后,锦衣卫校尉忽然跳出来指认那妻子与丈夫的弟弟通奸害死丈夫……大明律对这等案子一直处理得很严格,妻子谋杀亲夫,判斩决,若是动机又是与人通奸,要凌迟处死。这本来就是桩子虚乌有的案子,可就是这样一个案子,顺天府只凭借锦衣卫校尉的口供就直接过了裁定,紧接着移交了中枢,又过了刑部和都察院,若不是那妻子和弟弟还有那么点运气,案卷移交道大理寺正好是薛瑄覆审,这两条性命当即就不在了……”
邝简靠近杀香月,轻声问:“薛瑄是谁,你知道嚒?”
杀香月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发出一阵嘤嘤呜呜,也不知道是听着呢,还是睡着呢,邝简失笑,贴着他的耳朵亲了一下,轻声道:“薛瑄他是河东学派创始人,精通道学,乃一代宗师,可称国之文脉……他是个很正直又很有手腕的官员,况且那件案子根本就不复杂,只要稍稍研究案卷就会发现供词前后不一,薛老大人在大理寺拦住了此案,批刑部都察院驳回,可都察院御史因首告人是锦衣卫,锦衣卫是王振的人,便强行执行原判,两个衙门就因此因为一桩诬告通奸案僵持住了……你知道这桩案子最后的结果吗?”
这一次,邝简没等杀香月的回应,飞快地说:“锦衣卫强行咬死案件一番运作,将所有负责重审的官员打成了欺君罔上,同时将那妻子和弟弟拽到午门外严刑拷打,强迫他们重新认罪,紧接着拿着那两个人的供词污蔑大理寺集体枉法,一夜之间,大理寺高层官员全部革职,被诬告的两个人凌迟处死,御史台和锦衣卫先后审讯薛瑄等官员强行株连,甚至连当时不在京城的官员都无辜受到牵连,那些文官挨不住拷打,一连片地招供,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大理寺,三法司,堂堂司法衙门被杀到了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