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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于邝简不值一提,但也足够将好情绪败光,邝简一想到这绝不是个例,金陵城中看不到的暗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为了高额悬赏趋之若鹜、大动脑筋,便不知这场无名的野火,最终会烧到哪里。

“江行峥干的好事。”邝简难掩怒意,冷冷道了一句。

杀香月倒是没说什么,捡起刚才的话头,又问邝简捉没捉过鱼虫,邝简心神已不在此,摇了摇头,杀香月便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说他养的不止家中红鲤,大报恩寺里还寄养着他的一条浅花色大鱼,杀香月逢庙捐钱,逢观做事,并不单单拘于太平教的教坛,邝简知道他有这喜好,不觉奇怪,刚好经过大报恩寺门口,人流已稀,杀香月便提出要进去看看,跨过朱门楼,行经璧山门,邝简默默地跟着,陪他逗了会儿香水河桥下的鱼,待入了大雄宝殿,迎面走来一位资历颇长的中年僧人,僧人熟稔地朝杀香月微一点头,宣一声佛号。

杀香月道:“打扰师傅,不必惊动住持,我只来看看供奉的那盏大海灯,没旁的事。”

那中年僧人了然地侧身:“杀施主请随我来。”

大报恩寺殿庑巍峨,檐角峥嵘,邝简不信奉此道,环顾四周,思绪不知溜到何处,杀香月见状,转头低声对他道:“我去去就来,你若嫌无聊,不如先出去为我买份余家糕饼吧,要他家掌柜亲做的地栗水晶冻糕,伙计若说卖没了,你就说是城西杀香月来买的。”

邝简没做声,眼神深邃地看他一眼。杀香月只有不解:“怎么了?”

殿庑烛火通明,映得人脸孔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邝简没再说话,转身去了,杀香月这才随中年僧人往后殿走,途经宝象菩萨处,虔诚地拈香一拜,紧接着,边角后室走来位须发皆白、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手捻佛串,见杀香月先吟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这次还是惯例五斤香油,一斤灯草?”

杀香月道:“这次少一些,供四斤灯油便好,麻烦法师。”

说着两人立定在十字莲花长明灯座前,杀香月接过器具,亲手添上灯油。

“义父在吗?我要见他。”

杀香月神色不变,两手稳稳地倾倒着灯油,压低声音。

“贵掌教本月十日便走了,说是北边有事,暂不回金陵。”老和尚目视长明灯,以喉音传话,嘴唇几不翕动:“小杀师傅怎么亲自来了,最近风声紧,应天府没为难你罢。”

“没有。悬赏的是镇府司,不是应天府,他们埋的暗探也撤走了。我很安全。”杀香月语速飞快,又悄声问:“义父临走前可见过什么人,下过什么刺杀任务?”

老和尚微不可查地摇头:“老衲不清楚。不过许氏那批人没见少了谁,应该没有任务。”

杀香月哦了一声,放下心,油勺子轻轻一抬,油线已断,俯身优雅地放下器皿,想了想,又道:“叫许氏安生些,现在形势严峻,满城搜捕太平教,他根基不深,切莫冒进惹事。”

老和尚挑着长针梳理灯草,海灯的火苗倏地一跳:“老衲自会劝解,不过小许一直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是生脸,住在哪里总会被邻里翻找出来,现在城内盘查得严,暂时也出不去城。”

杀香月也知道事情棘手,现在金陵城各路人马都卯着劲儿抓太平教,连孩子都知道要抓太平教换钱,甚至一些百姓都在拿册子记录生人的坐卧行止,一旦发现可疑人员便上报镇府司。许氏虽然与杀香月针锋相对,与靳赤子也不合,但毕竟同门同教,如今义父不在,他总不能不管。

杀香月叹息,困扰地揉了揉太阳穴:“……知道了,且容我想个法子。”

夜色昏沉,快到最酷热的时节,夜空难得还晶莹剔透。

邝简默默地站在香水河上,喂着河中的鱼。这不是秦淮的水,这只是流经秦淮外围的小河,小河上一架木桥,栏杆不高,桥面却宽敞得气派,此时寺中人流早已稀落,只有寺中灯火未减,笃笃钟声中水面似有红绿相间,流水声淙淙,几条浅花色的大鱼喜悦地跃出水面,唼喋讨食。

“怎么站得这样远?让我好找。”

忽然一道身影窜到邝简身边,“笃”地敲了一下木桥的栏杆。

邝简回转过身来,灯火通明,他目光复杂地凝视杀香月的眸子。

那眼眸深沉,淄黑如墨,那一眼,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杀香月无端感到一阵不自在,可眼前人很快撇开目光,只是问:“可以走了嚒?”

杀香月讨好地挽住他的胳膊,乖乖答:“……嗯。”

邝简不太舒服地抽出手臂,主动揽住杀香月的肩膀,另一只手抬起来,问:“吃嚒?还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