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峥一直避免与玉带娇谈论太平教,但是她诚恳的语气和最后一句“过意不去”,实在是出乎他所料。
一时间,他连御马都忘记了,只记得看着玉带娇的眼睛。
玉带娇握紧他的手背,由衷道:“我听江伯母说,是有贵人助你,才能让你这么快官复原职还得到重用,不知道方不方便,我想亲自登门谢一谢他。”
她已经向杀香月询问过户部案,虽然那位只说了寥寥几句,但也足已勾勒出朝廷庞大的黑幕,她知道,这种大贪巨蠹不除,必然是要亡国亡民,应天府为了找寻证据如履薄冰、举步维艰,江行峥明知背后黑手,不思揭露却利用黑幕扶摇直上,这让她多少有些不齿。
“怎么?有什么难处吗?”
玉带娇看着江行峥,想把那个人的名字套出来:“若是那位贵人无暇见我,我去谢他的夫人也是一样的,金陵内府我很熟悉,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夫人?”
一个人可以有名利心,但是名利心外还应有一颗良心。
面对玉带娇的追问,江行峥狼狈的躲闪了一下,将手抽开:“娇娇,你不要问了。”
玉带娇不服气,还要再说,可忽然间就想到江行峥火急火燎地闯进酒馆的那一幕,那一刻他方寸大乱的神情毫无作伪,让人无端生出些同情:他一定吓坏了,他既然以为今夜鬼见愁会行动,太平教又是一群恶贯满盈之人,他找不到自己,他定要先怀疑计划泄露,再怀疑自己被人胁迫,他扔下公务,刚刚深入残破的城西,到底是在用什么样的心情找自己呢?
“罢了,”玉带娇不再逼他,轻松道:“你不愿意说就不说罢,等你愿意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反正不在这一时,说着她两腿一夹,轻快地纵起马来。
城中街道宽敞平坦,马蹄“嗑嗑哒哒”中,积英巷转瞬即至,玉带娇一抬头,只见自家门前多了一辆熟悉的车驾:钣金明亮,马辔头镀铬,黑色皮革的车顶下绑着条金黄色的丝绦,玉带娇心头一喜,轻声叫道:“是父亲回来了!”说罢,明艳的小姑娘当即催马飞快上前,临到车驾处毛躁地往地上一蹦,三两下爬上马车,撩起帘子钻了进去。
江行峥跟在她身后,心中无端闪过一丝不详,低头去看,只见沉暗的夜色中,月光打着皎洁的石板路,一滴滴黑色的圆点从远至近,直到那威风凛凛的车架底座处积洼出深深的一滩——
他心头一凛,正要开口呼唤,却听见马车中玉带娇声嘶力竭地一声呼喊,凄哑道:“……爹——爹爹!”
蝉鸣闷热,阴郁天空。
阴霾的清晨压着厚重的云层,压出一阵阵恶心的呕吐感,玉岳拖着沉重的步伐引着应天府的人进院。
玉府的车驾已经被挪到院落之中,邝简得到消息,带着杀香月快步迈过门槛,走进去,与早早到达现场的四爷匆促对视一眼。
为了衙门查案,玉斯年的遗体未动,仍躺卧在马车之中,马车地上淋漓着血迹。
邝简沉重地吐出一口气,登车,检查遗体情况:“脖颈挣扎情况来看,玉大人应该是睡梦中被人突然行刺,致命伤在胸口,凶器是一把肉铺常见的头尖尾宽的剔骨刀,切入心脏,一刀毙命……凶器过于寻常了,无法追溯源头。你那边有什么线索?”
四爷:“城东正阳门记录。玉斯年是亥时中进城,人当时还好好的,亲手拿的身份凭证与城门卫勘合……根据从马车流出的血迹来看,玉斯年应该是在积英巷五条街巷到七条街巷遇害的,他车夫的尸体在井口水渠找到了,凶手应该是杀害了他们两人后,装扮成车夫将玉斯年的马车驶到了玉府门口,子时三刻左右玉带娇与江行峥回府,撞见玉斯年的马车,发现他的尸身。”
尸身……
忽然间,在场的几个人像是被这个字眼剜空了心,一股清晰的重压从内部朝着胸口直逼而来。
邝简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那涌动出的震动,把刚才的话接上,“玉带娇和江行峥最先发现,那他俩动了车里什么东西嚒?”
四爷闻言一震,撩开车帘:“是少了什么东西?”
玉岳跟着紧张起来,赶紧道:“他俩什么也没动,昨夜我家小丫头伤痛攻心,直接晕过去了,江行峥为防引起骚乱,安顿好她把马车驶进了院子,勘察过后就走了。”
邝简提着一个包裹出来,将一份份身份凭证,信笺,路引摆出来,然后看向四爷和玉岳:“少了公文袋。”
巡院的官员出使外府,必然要随身携带公文,现在其余凭证还在,唯独少了公文,那只能说明,凶手是为了公文才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