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香月的目光淡淡地投将过去,月夜下,地上被绑着的是一张熟悉的脸,面部棱角分明,鬓角略微霜白,曾是他半个刀术老师,邝简卸掉了他的下巴,他说不出话,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邝简很快便回来了,打出火石将刀刃烤了一遍,递给他,杀香月提起衣角咬进嘴里,右手小刀一转,毫不犹豫地扎进伤口附近的血肉。他咬牙,咬得牙关咯咯作响,邝简抻着他的伤手,他亲自给自己下刀,很快,杀香月切开了自己深红色的肌肉,露出骨头附近白色的筋膜,紧接着吐出衣角,嘶哑道:“酒。”说着把小刀一扔,把浸满汗水的头发从鬓前甩到身后,姿态冷艳,云丝游走。邝简不做声地揭开酒封,倾倒酒水为他冲洗刀口,杀香月被酒水激得五官扭曲,喉咙里滚出痛苦地低吼,“许四——狗崽子——!”
他说的许四是他身边的尸体,一柄长壶自扎穿了那人的颈脉,邝简看了尸体一眼,又看了杀香月一眼,杀香月身上的暗器被应天府搜刮得干干净净,他刚刚是赤手空拳跟这人搏了一命。
擒住的刺客大腿动脉正流着血,邝简打理完重伤的杀香月,又拿了伤药去打理刺客,杀香月浑身艰难地靠着墙,脸色苍白得就如一抹幽魂,他看了邝简许久,看着他手脚麻利地帮太平教徒包扎,然后他深喘一声,抱着几乎废掉的左臂,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邝简看了杀香月一眼,紧接着又专心去裹伤,但他没看见杀香月藏在身后的黄铜壶,待他反应过来,杀香月已经不假思索地砸碎了那刺客的脑壳!
邝简惊得跳将起来,滚热的鲜血就溅在自己的脸上。
黄铜碰撞头骨,发出惊人的巨响,邝简很确定,杀香月第一下就把人拍死了,可是他像是害怕不牢靠一般,一下一下地把他的头砸烂,每一声都清晰可闻。
伴随着两声异样的呻吟,杀香月撒开手,哐当一声,左右手臂一齐僵直落下,然后缓缓抬起眼,看向邝简——
没有人开口。
这血涂地狱般的斗姆娘娘庙,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邝简感到窒息,张了张嘴,一步步走到杀香月面前,扯住他的衣裳。杀香月重心不稳,虚弱得像是个失灵的人偶,虽然已经在稳住脚跟,还是被他拽得一个踉跄。
“你是怕我逼供,是嚒。”
愤怒哽在邝简的喉咙里,他想用力地摇晃他,或是掌掴他,可他抑制住了那股冲动,极近的距离里,他凶狠地盯着杀香月那双杀人者的眼睛,揪紧他的衣襟。
杀香月则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沉着道:“太平教的规矩,任务失败,不留活口。”
第48章
江行峥划开死者肋下的衣襟,青白的肌肤上,一朵颜色鲜明的红色莲花。
镇府司清晨接到应天府邝捕头的报案,说昨夜戌时三刻于城西十家湾斗姆娘娘庙外遭遇太平教刺客伏击,今晨他带人来到现场,发现五具尸身,两具服毒自杀,一具失血而亡,两具重物痛击而亡。
此地龙蛇混杂,走访问询邻里,每个人都缄口不言说昨夜未曾听到异状,此处巷道狭窄,路况不好,尸身昨夜就被人转移至庙中,码得整整齐齐,江行峥举目四望,见丘坡坑沟,夯土残墙,脚下一挪……这是?
他目光锁住那斗姆莲花座下,那里明显有一方小柜,柜门没有叩严,露出一小节白色包扎的布条。
清晨,杀香月还在睡,邝简托了两碗馄饨放在饭桌上。
昨夜杀香月把他吓到了。
他原以为子母桥上就是他能见到的杀香月最耸人的一幕,昨夜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邝简平日执行公务本来就是以制服为主,不会随意伤人性命,他亲眼看着俩人在自己面前服毒自尽,心中一时万马奔腾,好不容易救下一个人,卸了他的下颌把人绑好,进庙里就看着杀香月坐在血泊里,他给他拿伤药,杀香月二话不说接刀挖了自己的肉,挖得毫不含糊一气呵成,邝简之后拿药去给仅存的活口包扎,没想到杀香月动手飞快,走过来直接把人打死了。
邝简险些就要动手打杀香月了。两个人对视的时候脸上汗水遍布,喘息如牛,邝简确信只要他再问一句话,他俩绝对无法收场,所以他退了一步,表示先回家,睡醒之后再谈这件事。走回去的路上,一路都又暗又冷,杀香月跟在他身后,走得迟疑缓慢,吐息虚弱,邝简去握他没有温度的左手,酸楚又不争气地想,怎么办?
他又在忍不住地原谅他了。
杀香月左手伤得很重,邝简不知道刀上喂的是什么毒,那把凶器拿布卷了带了回来,杀香月一进家门就往床榻上倒,也不洗漱换衣,卧在那张海棠簇拥的拔步床上,蜷起四肢,疲惫地合上眼,说一句想抱着猫睡觉。邝简以前从不放猫进屋,也怕小畜生没轻没重压到他伤口,床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外面抓了那只小黑猫放进来,还好那猫识相,伸出舌头舔了舔杀香月脸上的血渍,安安静静地绕了个圈趴在他枕后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