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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玉带娇倔强地仰脸看他,咬着嘴唇摇头:“那也没有人指使!”

邝简的呼吸倏地转重,四爷赶紧上前拦住,道有什么事回衙门里慢慢说,琉璃珥仰着头,脸上的泪水又流下来。十六楼中能在礼部留籍的妓女,落罪之前也是官宦人家里的掌上明珠,邝简也有妹妹,也是琉璃珥这么大的年纪,那小丫头日日天真烂漫,尚不知愁为何物,他看着琉璃珥,想这姑娘刚刚抵死一搏,他悲其境遇选择,噎得胸闷,几乎心如刀割。

空旷旷的黄沙悬崖,邝简喘着粗气,一时间沉默得有些可怕。此时便是四爷也没有则声,邝简一连两日未曾合眼,眼见收网却功亏一篑,这就是圣人也要发作了,可邝简只叉腰闭眼深喘了口气,自己把自己那股火,强行压下了回去。

“玉小娘子,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嚒?”邝简尽量好声好气地问她。

玉带娇有些防备,可她刚刚哭得太激烈,现在刚缓过一点点,脑子还晕乎乎的:“三、三月二十四日……”

“今天是府试的第一天。”

邝简硬邦邦地说,“因为你们这个案子,今日有个要考试的倒霉蛋现正在镇府司押着,不仅没办法谋他的前途,还要被扣上杀人犯的帽子。”说着邝简抬手“唰”地拔下她头上的饰物,“这个簪子,你未婚夫认识嚒?”

哪怕眼前人顽劣得就快把他气炸了膛,事情还是得一样一样办。

玉带娇呆呆地点头,她首饰不多,昨日带的就是这个。

邝简漠然站直身体,冷冷道“认识就行”,说着朝四爷:“你带她俩回去吧,我去把那个倒霉蛋送考场。”说着再也不想看到这俩姑娘一样,转身朝远处的大青马呼哨一声,大青马听到呼唤,咯哒咯哒地朝着他跑了过来,邝简拍了拍马颈,一脸阴霾地翻身上马,此时身后的玉带娇却忽然撑直了身体,抢上一句:“谢谢你救了琉璃。”邝简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听到了,但没有回头,两腿一夹马腹,干脆地绝尘而去。

那天的事情也是惊险,城东本就因府试车马禁行,邝简持着过城铁牌面若冰霜地强行过道,一口气从正阳门直闯到镇府司内狱,抓住江行峥,直接一句“琉璃珥已找到”,江行峥看到他手中金钗,脸色当即一白,手中的结案书被揉成一团废纸。他气急败坏地转头下令放傅春生出来,不知是不是逄、储遗毒,镇府司对折磨供的花样玩得娴熟,那学子被疲劳审了半夜,咣当咣当,是被两个人架着手臂拖行出来的。

“备考还狎妓,你也是吃了教训。”

邝简走上前去,抬起那人污浊的脸:“今日错过,再等三年,还能考试嚒?”

那人虽是个酸学子,倒也是块硬骨头,镇府司的花样加在他身上,他也没屈打成招,透过凌乱的头发看了邝简一眼,斩钉截铁地说:“……能。”

邝简当即让镇府司解开锁镣,准备清水、衣服和笔墨,安排车马。时间紧急,贡院附近又戒严,拒马桩拦得严严实实,江行峥本有心让镇府司的人亲自护送,邝简则冷淡地推说不用,拎着傅春生,打着“送学子考试”的招牌,一人把马车驾得飞起,羊肠小道,七甩八折,最后踩着一刻钟把人送到考场,那姓傅的学生匆匆忙忙,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拾掇好用具,鼻青脸肿地朝邝简做了个文人揖,转身奔进考场。

阴云此时才姗姗破开,展露出清晨的曙光,邝捕头这厢动静太大,主持府试的几位大人忙完俗务,从明远楼出来,出门正瞧见他。

“凶手抓到了?”

李大人站在门廊下,一身绯袍孔雀,微微抬起下颌。邝简也不趋近,严肃又恭敬地点了下头。李敏身侧穿青袍补白鹇的,看到是他倒也和气,朗声笑问:“小邝捕头不是说打死不来贡院?今日倒是来了。”邝简仰头看了眼那堂堂屋宇,难得答了段长句,“大人取笑了,当年是我少不更事。”这一个月、两桩事,还有什么是想不开的?他占着好大便宜却弃如敝履,简直不识抬举。李敏也不说破,朝他摆手:“去忙罢。”

的确是忙。

两个姑娘押送应天府,无数后事等着料理。

四爷押人倒是不声张——这也是他给应天府立过的规矩,差人待罪犯,若非屡教不改、不知好歹之惯犯,一时失足的,都尽量抱着可以改造教育之心。情节严重、怎么判,那是大理寺刑部的事情,整个应天府审讯关押过程,他们对内严格严肃,但是对外要最大程度降低影响,给犯人来日重新做人的机会。

但没想到这次纸包不住火,玉带娇、琉璃珥前脚进应天府,后脚消息便不胫而走,先是镇府司的江行峥折腰,紧接着兵备道着人来询问,再之后叫佛楼谢老板也闻风而至。前两者邝简理解,但面对谢老板再次登门,他心中嘀咕:谢斌不该对一个妓女如此挂心。甭说琉璃珥有多好的皮囊,那皮囊再鲜亮,说到底也只是人花钱摆布的玩物,这一点,十六楼许多以色侍人的傻姑娘或许自己不清楚,但琉璃珥清楚,她的恩客清楚,谢老板也清楚,自己手下的妓女参与谋杀,谢斌不赶紧扔包袱,火急火燎地要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