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珥淡淡一笑,像看小孩子一样看着她,说你瞧我屋中的铜漏斗,你赎不了我。那一晚,琉璃珥将自己身体身世的秘密告诉她,她是因罪入籍,户籍在礼部,根本不是寻常因贫贱而流落风尘的女子,谢老板为了她可以一直保持娇弱无力,强迫她常年服药,就为了维持又白、又瘦、又幼小的体态。
玉带娇那暴力、血腥的画风变本加厉地回来了。
她像是被什么追赶着,她彻夜地画画,变本加厉地画出更加猎奇、扭曲的东西,画中,身怀六甲的大老鼠被剥开肚皮,伤口处淌出紫色的胞衣,无毛的小老鼠肉眼可见地在死去的母体中倾轧攒动,然后被一只手塞回肚皮,合上灰色的皮毛,强行通过产道挤出畸形的身体……深夜里,她唰唰唰地撕掉那些废稿,一遍遍地铺开宣纸,精益求精,捉笔重来,因为她知道,或许就在此时,琉璃珥被人拽上床榻,只能被人剥光衣裳,靠着叫床和挨打求生。
秋天,无锡华氏送货,秋天的寒雨鞭笞着大地,防水的油布将好几口大箱子罩得严严实实,玉带娇接过唐老板递来的样本,无封发旧的话本中里面两个女孩身体绞缠,彩色套印,饾版精刻,她检查完,面无表情地一扬手,说句走了,小巷细窄如韭,她披着蓑衣直走到无人处,然后对着秦淮河浊水激扬,她蹲下,忽然间,嚎啕大哭。
风声隆隆,雨声轰轰,秋雨积攒着霉腐的、萧瑟的苍劲荒凉,秦淮涨起水来,灰沉沉地像是可与天际贯通,玉带娇声嘶力竭,对着那暴雨怒吼痛哭,直哭到浑身发软,无能为力。
而就在那一天,一个人走到了她身边,打着一柄竹纸伞,不急不慢停下。他穿着一双干净的白底黑靴,夜雨踏水,深紫色的衣裾溅湿到膝盖,可因着衣料贵重,他每靠近一步,淋湿的下摆都漫漫地轮开一轮粼粼的水光。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好好的,怎哭得这样可怜?”
那伞缓缓遮没过她的头顶,声音温声宠溺,不高不低,不厚不薄,一听便打进人心里。
玉带娇像只被遗弃的小猫,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可只看了那人一眼便忘了流泪,便只记得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你是谁?”
颓圮的街角,衰败的老房,潮湿连绵的雨幕让秦淮河泛出不详的深绿色,这男人一身紫府色衣袍,气势孤拔,宛若身披地血的修罗,玉带娇不是没见识过俊美的男子,可看到这个人,心里忽然产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击,为他那么年轻的一张脸,为他身上不该出现的、几乎是邪异的气定神闲的镇定与老练,她欲近又怯,骤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渺小与可怜。
男人弯下腰,伸手抚过她潮湿的发顶,“善恶业果,伸冤在我……小姑娘,听过嚒?”
这声音让玉带娇无端地心惊肉跳,她屏息凝神,几乎是窒息地看着他的眼睛,男人低垂下视线,苍白的手掌抬起她的脸颊,急促的雨点声中,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
然后,他准确无误地吐出她的名字,温柔道:“玉带娇,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救出琉璃珥,给她个新身份。”
潮湿的碎发黏贴在脸上,少女蓦然瞠大了眼眸,可明知眼前的是歧路,是深渊地狱,面对这滚烫的诱惑,她再也,反抗不得。
第37章 珍珠鸟(3)
“为我做件事,我给她个新身份。”
陌生男人的要求简单直接,几天后扔给她一沓油包纸,玉带娇看过那套户籍记录,家室、籍贯、亲缘、甚至相貌都已与琉璃珥一一对应,她是孤身逆流之人,既然目标确定,自然敢舍敢得。
“你说。”
“杀个人。”
男人的口气轻飘,漫不经心地样子好像在说“你出门杀只鸡回来”,玉带娇懵然地迟疑,可在听到兵备道胡野的名字时,她立刻点头答应下来:“我愿意做。”她坚定地握紧拳头,声音清晰,誓不回头:“可我没有经验,你要教我。”
她坚信动手打琉璃珥的男人是个恶棍,用他的命换琉璃的自由,她求之不得。这一教,便是半年之久,秋去冬来,冬去春来,三月初的时候,胡野换岗来到金陵,男人传信玉带娇,称“可以预备”,三月十九日,再次传信,明确称“三日后戌时动手”。当夜他们碰了一面,玉带娇有些惊异地问:“你确定他三日后一定去叫佛楼?”
杀香月没有多言,淡淡答:“确定,到时依计行事便可。”
他已打理好外围的一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闹事杀人还要全身而退,这听起来便不可思议,可男人事无巨细、天才般精巧的筹谋将一切变做了可能,他嘱咐她,只要能成功潜入人海,官府便再难寻踪,他们便是赢了,但也警示她,任何环节的纰漏都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务必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