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野一脸沉肃,口说假设却没有一点假设的意思,上身欺近,黑沉沉的眼睛,火光灼灼地逼视而来,“你当天深夜去过逄府书房,你找东西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老哥我不管你当夜去而复返是要去干什么,不管你当时是不是被逄府追袭被迫和他联手过,我也不管储疾是怎么死,这些老哥都不再乎!我只想告诉你,你遇见的那个人是太平教的’鬼见愁‘,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有案可查他就已经杀了五个人,三个是户部的文官,两个是兵,储疾是他下手的第五人,他杀的第一个是我弟弟,就在淮安府!动手前一天他贴来了一张鬼画符,第二天夜里就把我弟一刀一刀剁成了肉泥,把他的手、脚、鼻子、耳朵全都割了下来,心、肝、脏、脾全拖出来晾在了榻上!”
“砰”地一声,胡野怒捶一拳砸在桌上!
只听得锅、碗、筷、盏、满盘珍馐,应声一震!邝简手中筷箸发沉,纵然极力克制,两腮肌肉还是控制不住地跟着抖了两下!
胡野厉声道:“我不会放过这个人,他怎么对我弟,我便会怎么对待回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挖鼻、断足、开膛、斩首,我会把他的心肝肺掏出来煮熟了喂狗,把他的脑袋扔进粪坑里让蚂蚁和蛆在他脸上爬进爬出!我胡野发誓,我活着一天算一天,若不能扑杀此獠,我此生决不罢休!”
胡野指天誓日,那声音悲愤震怒,掷地有声。
天色黑了下来,金陵却亮了,一簇簇灯火被次第掌起,外面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一浪接着一浪,他们这里却仿佛一切被冻住了一般,邝简停箸,压着心头不断积蓄的暴怒,压了压十指,发出喀吧喀吧地响。
过了许久,他正色,抬头问:“兵备道不管太平教,你打算怎么找他?”
胡野于隐几上一靠,“呵”地一声冷笑:“’鬼见愁‘已被通缉半年有余,金陵镇府司却连他一片衣角都没能摸到,上面早不耐烦了,更何况现在逄、储已死,顶上的吕、江乃名副其实的草包,上面更不敢把事情全压在他们的身上。”
他的口气俨然是知情许多内幕,邝简眉心微动:“上面?哪个上面?”
胡野长舒一口气,调换过心情,又变回那粗野的、玩世不恭的模样:“这也是我今日找你的意思,上面有位大人物,知道你精擅查案,有意让你同我一起。”
窗外,满耳的水流声、摇撸声,歌女浅唱,柳梢摇摆。
邝简眼眶轻抬:“你的大人物想招揽我?”
这是出乎邝简预料之外的,他没想到胡野找的原因居然是这个。
胡野点头:“是这个意思,你和鬼见愁接触过,小邝捕头敏锐机警,一定留意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你若能加入,擒住’鬼见愁‘必定大有希望。太平教作恶多端,抓到它的头目此乃大功一件,老哥知道你对名利不感兴趣,但这件事若能办妥,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你可以慢慢考虑,五日后给我答复。”
邝简点了下头,沉声道:“我会认真考虑的。”说罢推案起身,“饭就不吃了,没什么胃口,胡统领请便吧。”
胡野没料到他大好男儿酒色在旁,真的八风不动,不由展臂扣住他的手腕,点破道:“老弟,别啊,这叫佛楼饭可以不吃,难道姑娘也不点吗?”
此地才不是什么正经酒楼,叫佛楼,明初十六楼之一,名为酒楼,实为伎馆,其间少女新妆袨服,广招四方游客,多少胡人外宾来金陵一趟,就是为了见识一番此间风采。
说罢,胡野摇铃唤人,只几个弹指的功夫,绘着舞天仙女的门扉被人从外推开,一琉璃容貌的女孩一袭白衫素裙、跪地膝行而来。
邝简未曾见过如此细瘦的女孩子,身量单薄,呼吸极轻,安静,乖顺,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虽为乐户,然脸不施粉黛,手不涂蔻丹,唯头上发髻重重,缀满钗环珠玉,倭堕似的能压断她细幼脖颈,她伏地缓缓而来,整个人透出一股冰冷死气,宛如花团锦簇中生出的一缕苍白幽魂。
胡野伸手去扯拽她,一条手臂快抵得上她的腰肢,像扯拽着什么猫儿狗儿般把人揽在怀中,抬起她的下颌,将那脸颊展示给邝简看。邝简眉梢一动,被惊艳了刹那:这女孩虽又小又文弱,但容貌当真绝色,秦淮河上纳天下美色,十六楼更是拔尖中的拔尖,可这女孩脸孔一亮,竟能让人毫无迟疑地将其排在第一筹。
“她叫琉璃珥。”胡野露出得意的笑来,好像这颊廓分明、眼神迷离的女孩是他的禁脔一般,随口邀请道:“老弟,一起嚒?”
邝简不懂这癖好,眉心一蹙,敬谢不敏:“我就算了,我不好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