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咬牙,狠心道:“吩咐下去,此贼非常危险,若不能生擒,直接杀无赦!”
储疾在镇府司的威望还在,几句话下去,数名属下已经开始动了,可就在此时,江行峥冷冷开口:“储千户,您已被暂时撤职,兄弟看在往日的情分还尊您一句’千户‘,可这么大的行动您不能一个人调度,需要明日汇报吕大人再行安排。”
倏地,储疾脚步一顿,站在陡峭的阶梯上不可思议地回头:“明天?时机刻不容缓,明天还来得及吗?”
江行峥寸步不让,烛火的照应下,他居高俯视,目光漠然。
储疾白日里拿杀香月敷衍了事,晚上又串联应天府揭发抢功,吕大人对这个逄氏留下的旧臣早已不快,今日谁若是这般下去,便是要触镇府司新大人的霉头!几员属下原本都按住绣春刀了,听闻江行峥一说,又都讪讪地止住了脚步。
储疾目光冷涩地扫了他们一眼,忽然懂了何为人走茶凉,“好……好……”他从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恶狠狠道:“天大的功劳不要,那便随你们去吧!”说罢再不回头,毫不迟疑地奔入秘道……
隧道深处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听起来脚步声不多,但极为急迫。
“有人追来了。”杀香月回头,那足音空旷,站在涵闸口听来便尤其的清晰。
邝简站在闸墙上侧耳:“只有一个人。”
杀香月嘴唇苍白地蠕动,“应该是储疾。”
三月初的晚上还是很冷,月影轻抹过饱满的夜空,杀香月浑身湿透,轻轻地打了个冷战。
邝简前后张望一番,此处临近西郊外郭,并无遮蔽,西北远方一座小山,黑暗中龙盘虎踞,脚下涵闸吞吐出一条小长干,水路不算宽,只三丈余,而两侧一片田垄,眺望旷野尽头,一片荠麦青青。
杀香月搓了搓手,回头仰望身后涵闸,这涵闸乃小秦淮泄水口,有三套双合的铜水闸,呈上下阴阳之状,他踩着防台飞快地踱步过去,垫着脚去抓那上合正中的一卷铁锁,月光下,青黑色铁锁衬得他一双手惨白惨白,邝简回头,只见杀香月手背上的青筋迅速浮起,一卷足需三人合力拉动的铁链在他一人发力的情况下缓慢地绞动了起来,紧接着,上下涵闸嘎吱嘎吱地响了三声,涵闸隆隆地开启——
“你做了什么?”邝简问。
杀香月原路返回,又用力搓了搓自己冰冷的手,“没什么,等会儿会多开一道闸口,布个疑阵。”
涵洞里的脚步声更大了,杀香月的声音在抖,嘴唇发抖发紫,俨然冻得不轻,邝简知道耽搁不得,拽着他的手臂飞速下了闸墙,可刚走了一段,杀香月踩在溪石上,忽然停住了:
“我们分开走吧,我去引开他。”
河岸辽阔,充满水声。邝简不明就里,有些暴躁:“什么?”
杀香月回身给他看这一路清晰的脚印,他浑身沉甸甸的都湿透了,每走一步便是一步的痕迹,简直让追兵无法错认,他牙关打着颤,从怀里掏出他包了好几层的东西,脸色青白地递给他,“你是公门里的人,他看到我没事,看到你就不好了。”
因为衣物潮湿,紧身衣在他的腕骨处卷出了一截,月光下,肌骨冻得如蒙霜雪。
“见鬼!”
邝简他心头怜惜,嘴里便不免咒骂了一句,想脱衣服给他,又怕唐突了人。他焦躁地游目四顾,此处不走沿河的石面驰道,便要走田垄,前些日雨水大,一下泥地便要陷进去,脚印更分明且更难脱身,他不肯扔下杀香月,也不肯接那纸包,眼见这一带根本也没什么好遮挡的,他眉心一皱,便指着百余步外的子母桥,道:“那里,我们先去那里。”
储疾追着脚印,飞速地奔跑着——
他心中积郁着一团火,江行峥刚刚的态度让他感觉到愤怒,逄大人死了,他在镇府司的境遇已是如履薄冰,可那个被临时推上来的蠢货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他不知道贼人是谁,拿走的又是什么,针尖大的心思只能想着按部就班、听令行事!
可他清楚情况。只要能抓到贼人,抢回物证,那将是镇府司的大功一件,虽然免不了一场恶斗,但此时他已经没有退路,必须一往无前!
河水边芦苇与绿茭杂交,两岸一片低矮的麦田,储疾看着驰道上那一排清晰未干的脚印,心头狂喜,料想真是天助我也!
很快,他追到了子母桥,子母桥,顾名思义,即一高一低两座桥梁,跨度相同但拱身高度不同,河流淙淙地低声呢喃,混杂着泥土潮湿的腥气,远处看,子桥平坦无栅栏,母桥陡耸有倚凭,子母两座相距不远,宛如两弯银白的月亮,隔水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