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锦从从后进庭院里出来,看见杀香月,热忱地给他端吃的,说朱十在后堂关着呢,没上刑,只是他扰乱公干要给点教训。钱锦刚刚协助四爷调取的杀香月详细案牍,看过之后愈发了解他营造的本事,对其敬意不由更加深一分,看到他对“公牍库”如此感兴趣,便主动和他讲解起来,正说着,只听外面嘈杂声忽然间大了许多,好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进了府,钱锦眉头一皱,兔子般直起身体,警觉地向前堂看去——
第12章 应天府(2)
“你知道杨稷这个案子吧?”
阴凉的直舍中,四爷问。
邝简点头:“耳闻过,当时闹得很大。”
四爷大声嘲笑:“无渊你装什么老成,你当时也就是十岁出头吧,耳闻能耳闻什么?”
四爷保养得宜,萧疏洒脱,任谁都看不出此人已三十余岁,他看邝简煞有介事,情不自禁地就打趣了一句,但见眼前的小伙子一脸都是“这么大的人了你幼不幼稚?”的表情,成熟四爷这才勉勉强强进入任事状态:“这桩案子是逄正英的发家之案,他最开始默默无名,是推倒了当时三杨中杨士奇立了大功,这才得以升迁,你当时年纪小,听也是听得含糊,当时我刚释褐受官,关注得多一些,我告诉你我知道的。”
“正统三年时候,徽州府绩溪县为了发运河徭役,需要半县百姓要挪户到北方去,当时有一农民在搬迁之列,迁移之前整理家中积蓄,打算着将带不走的家当运到隰县百事集上发卖,当时三杨之一杨士奇之子杨稷为了讨好一个妓女,在隰县纵马飞驰街道,剐翻了那小民的全部家当……
说来那些家当也没什么稀奇的,都是些粗陋的陶、瓷,碗碟盘盏一类……我当年也不晓得穷人家会把这个当宝贝,杯盏破了缺口都不扔,反而要找锔碗匠修补,因而对这事儿很有印象……你也能想到了,这小民家里就这些物件,是因为害怕北迁路上损坏才发卖的,谁知道遇上一个二世祖直接把这些砸了个稀巴烂,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那小民抓着杨修的马鞍就不撒手一定要他赔付……
那杨稷也是横行霸道惯了,看了看那小民的那些破烂,觉得他在讹诈他,不仅不赔反而将那小民暴打一顿,捆着他的手纵马拖行游街,有人上前好心劝阻,那杨稷反而口出狂言,说他杨家在徽州府就是天,他杨稷就法,谁敢拿他?
当时逄正英路过徽州府,听说了之后义愤填膺,和当时同是校尉的储疾商议,坚决要为那小民讨还公道。这件事是非分明,其实无需多言,但管起来难就难在这位杨稷公子来头很大,他父亲官拜少师,官至从一品,十一年前的逄正英他算哪颗葱?他管这事儿其实就在压着自己的仕途性命在赌。
好在他运气不错,当时王振也在抓三杨的过错,逄正英顶着压力去搜杨稷家,结果真让他查出不少的弓弩火药,这是谋反的罪名,杨稷那二傻子还说只是自己兴趣使然才囤积这些……结果他把他爹坑惨了,杨士奇主动辞官才算是按平了这件事……之后就是你知道的了,逄正英经此一役入了王振的眼,之后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哎哎哎!别急,我就知道你不耐烦听这些,我其实说了这么多不是要说别的,”四爷一脸正色地压低了声音,“我其实要说的是,当年那个农民不是别人,就是邱翁。”
邝简眉头一跳。
四爷又恢复他轻佻模样:“嗨,我之前也不清楚居然是他,毕竟当年这个案子卷进去的大人物太多,咱们的李大人作为第三方推官还复查过这案子呢,我也是刚刚看到一角讯息才串起来这件事,联系到与逄正英立契时间,想起来圣上当时听闻逄正英收容了这个可怜人还嘉奖过他急公好义……”
邝简支着下颌骨,内心忽然复杂起来。
“所以,无渊,”四爷像是能看破他的内里一样,一针见血:“你现在纠缠邱翁的动机没有太多意义,他与逄正英不是寻常主仆,逄正英不仅是邱翁的主人,更是他的恩人和贵人……什么理由能让他痛下杀手?”
他手指轻嗑桌面:“除了忘恩负义,我想不到别的。”
四爷的话音刚落,忽然间,外间传来成大斌一声怒吼!
——这不是寻常的争执。
邝简和四爷精神同时一震,相视一眼,立刻起身。
太阳逼近日中,利刃般悬在应天府的上空,泾渭分明地切出明亮与阴影,乌金色的光芒,纯黑色的廊柱,占地百坪的应天府衙门没有一颗植株,阴冷与灼热在这里被划分得一清二楚。
邝简大步从直舍中走出来,绕行回廊,中进的正厅庭院里一批不速之客,成大斌领着三班差役对持,两拨人正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