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简睁开眼睛,有些欲言又止:“你观察得倒很仔细。”
钱锦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灰色小帽,忽然有些害羞。他来应天府还不算久,一直被安排在“公牍之库”打理案牍,他一个月前向四爷反应过,说许多案子差役们自前线传来消息他看得不是很懂,甚至有时候都不理解这些消息从何而来,为何如此,今日他被邝头抓来亲眼见了一边如何搜证,如何盘问嫌疑人,自觉实在大长见识。
“那……那属下猜对吗?”钱锦有些期待地看着邝简。
邝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此时早就过了上工的时辰,眼见着门口人头渐稀,邝简就想再问问堂倌那位殳师傅什么时候来,谁知这一回头,堂案后没了人,钱锦立刻起身往坊内走了几步,随手抓了个正要续茶水的小工,问,“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朱十朱师傅什么时候上工?”
那人俨然是来得早的,他睁大了眼睛,惊诧道:“朱十?刚刚在这一直与你们说话的那个就是朱十啊!”
钱锦心头一震:刚刚那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嚒?他为什么骗他们?
“他哪里去了?”
钱锦还在愣神,邝简已提起那小工的领口:“应天府办案,别磨蹭!”
小工被这么一吓,当即抬手招供:“从后面走了,工坊有后门!”
邝简二话不说地掉头出门:“钱锦你走正堂,直接抓人!”
钱锦得了命令,刚刚被愚弄的气愤全数被顶了出来,迈着大步跑进工坊!工坊里大都是勤勤恳恳埋头做工的匠人,整日哐嗵哐嗵地和木头打交道,讷于语言,气质敦厚,钱锦大喊着闯进来,所有人都被惊动了,放下手中的活计没有主心骨地站起来!一个两个被问到朱十在哪,还呆呆地指了下方向!
钱锦踩着木屑一路畅行无阻,转过几才大木折进后堂,当即看到那一身土棕色小褂!
“朱十!站住!”
钱锦大喊一声,提醒他已经跑不掉了,那朱十嗖地回了个头,钱锦这才看清这人竟然还在耙收拾东西!不过见他追了上来,朱十手上细软也不要了,哗啦啦地推倒一排小件儿,大喊一声:“去你的吧!”说罢,掉头就跑!
钱锦被他推倒的东西狠狠一绊,焦头烂额地嘟囔一句:“岂有此理?!”紧接着赶紧踢开那些形状各异的小木头,急追而去。这木坊占地极大,后堂连着后门,竟还有两百多步!钱锦喘气如牛,整个人急得冒泡,正以为自己追不上的时候,不想朱十他时运更不济,他一把拽住后门把手,左右横拉被什么卡了一下,竟没有拉开!
钱锦当即一喜,咬着最后一口气够住他的小褂,喊道:“叫你别跑!站住!”
可说时迟那时快,卡主的门“霍地”被拽开了,朱十一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大褂给脱了!外面就是后街土道,早春清寒,朱十跑得一身热汗,也不管小褂了,钱锦空抓了一手的木屑煤油,而朱十连跑带颠,在土道上奔命居然还有余力一边跑一边回头,耀武扬威地朝他一摆手!
“……这无赖!”
钱锦扶着膝盖喘大气,脸红得好要喷血,天可怜见,他每日行不过千步,在应天府就是个看公文的,不管出外勤!
不过朱十也没得意几刻,钱锦从正堂紧追,邝简早就从后路包抄,朱十那嚣张跋扈的的手还没缩回去,迎面就遭遇了邝简的一脚!
“……赶上了!”钱锦一喜,当即扶着门激动地大喊:“头儿!抓他……!抓他!快抓……他!”
知道这朱十顽劣,邝简那一脚直接照着胸口的气穴中枢踢的,踢得实实在在,按照寻常人挨了这么一脚,人先是目眩神迷,紧接着便是软软倒地,任他什么反抗都使不出来!
谁知道这朱十不是寻常人,他皮实得像个球,狡猾得像只耗子,被邝简那么一踹他整个人先是狠狠地抽了一口气,紧接着虾米般一倒一滚,捂着心口竟然瞅准一条小巷直接横切了进去!工坊后面都是运货的大车,车走马行本就局促,朱十这猫腰就钻,左突右冲,灵便的小个子竟然在邝简手里又溜了个干净!
骚乱在小巷里快速地酝酿,邝简头痛,左右看了一眼,踩着粗壮木头攀上房顶,居高临下地找到朱十的位置。
不是乱窜,是很有方向地在巷中逃窜。
紧接着,城西当日最引人注目的一幕便发生了,应天府捕快追着个小木匠,一上一下在木坊廊奔驰,那朱十脚下生风,一边扬头看人一边箭步如飞,曲折的小巷里左右乱窜,明显是对这一代熟悉,邝简迈着大步走房梁原本是先他一步,可每当他大踏步要扑下来,朱十总能立刻推倒一根笨重的长木,轰隆隆地绊开他们的距离!这一代养鸽人居多,他俩这一折腾,一羽羽鸽子被吓得扑棱着翅膀乱飞乱落,临到街口长木殆尽,邝简踏着木箱飞身而下,那朱十见手边没有了可用的东西,吓得顾此失彼,刚巧一架马车忽地拐进巷里过来,他手里不知道夹了什么,赶紧一步上去,朝那马儿的脖颈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