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且都别争了!”逄源看着屋中一片混乱,搓着手指焦灼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语出惊人道,“别争了!是我……是我杀的……!”
屋内的空气仿佛骤然间被抽干了。
所有人一齐转头看向他,然后七嘴八舌、不约而同地问:“你杀了你父亲?”
忽然间,情况更混乱了。
逄源赶紧摆手:“不不不,不是,父亲不是我杀的,是弟弟……”然后他转向秦氏,眼含愧疚:“母亲,对不起,当年是我糊涂,我刚失去了母亲,父亲就迎您入门,您隔年生下孩子那段时间,是我身边的嬷嬷撺掇,说父亲有了幼子,就再也不会疼我了,我便……我便在一天午睡之时,支走了用人,摘了一捧杨花……”
那一刻,秦氏迅速地掩唇瞥开脸,肩膀随着那隐忍的哽咽声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这件事……”
邝简沉吟着,在一片静默中看着逄源:“逄大人知道吗?”
襁褓婴儿虽然年幼,但也是一条性命,长子杀了幼子,这让他很想找个因由把这个脑子缺弦儿的糊涂蛋抓起来。
“知道的知道的!”逄源完全看不出眼色,忙不迭地朝邝简点头,“父亲知道之后狠狠地责罚了我,母亲也是因为那件事积郁成疾之后才不能生育,但是母亲深明大义,一直待我很好,父亲在世时不假辞色,还是母亲一直护着我。”
第8章 宝瓶锁(1)
钱锦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个逄府未来的主人,一时生出给他两巴掌的冲动。他说自己年幼不懂事,可是当时他分明有十一岁了,他说秦氏“深明大义”,可当年刚刚生产完的秦氏,也就只有十七岁吧,他害死了她的孩子,一句年幼无知遮掩过去,当真残忍。
邝简看着秦氏的脸色,猜出她最开始便是知情的,逄大人当年一张大被盖过家丑,苦主如今引而不发,外人倒也不好做什么了。邝简有些郁闷地掀开下一张纸帖,继续道:“逄源,建宁府人士,宣德二年生人(22岁),正统七年参加秋试,不第,正统十一年参加秋试,不第,正统……”邝简面无表情地停下来,没再继续往下念了。
逄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小邝捕头见笑了,我学问做的不好,一直努力,一直考不上,父亲很严厉地鞭策我,可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不过……人也不一定非要走科举一路嘛,逄府还算有些家底,也不必非要我考个进士。”
邝简扬了扬眉头,不置可否,但看着远处邱翁脸上一抹异色,开口问,“邱翁,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那邱翁忽然被点到,慌乱了一刹那,紧接着赶紧垂下头:“没有,老奴没有要说的。”
邝简坚持道:“但说无妨。”
邱翁只好苦笑着搔了搔头,为难道:“老奴想说,府主去世了,以后再没有人鞭策着源哥儿读书了……”说到这里,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身为下人多管闲事了,赶紧往回找补:“不过公子说得也对,逄府家大业大,哪怕做个乡绅一辈子也很好很安逸的,很好的……”
邝简殊无表情地抬了下眼,心道:是啊,是很好,可别让他考了,若真歪打正着考上了将来还不知要祸害谁。
邝简之后又读了邱翁的一份呈帖,那是诸位呈帖中最简短的:姓名、籍贯,何时入逄府为奴,寥寥几句,并无可深究之处。邝简整理完那些呈帖,朝众人淡淡道:“嗯,好,那在下这就问完了,辛苦各位配合了。”
逄源还有些惊异:“嗯?这就问完了?”
说着看着手中还一张纸未展开的纸帖,“那一张是……”
邝简:“是此楼的匠师的,在下等会儿还要问他些事情,不过因诸位刚刚说的多有隐私,我便没有急着传唤,储千户,现在让人去喊一下这位杀匠师吧,有些事情需要和他确认。”昨夜逄府为大楼庆贺,它的主造人必然也在席上,邝简说着朝向众人:“诸位若是想听,可以留下一起听听。”
冷面捕爷的言辞终于和气了下来,逄源被审问时当然十分紧张,但是一听说可以看着审问别人,便忽然来了兴致,秦氏此时调整好心绪,趁着这个空档让人上了茶水点心,众人喝了一口茶,一口气都情不自禁地松懈了下来,阮元魁背靠着圈椅,看着邝简问道:“小邝捕头这是心中已经有数了嚒?那我们可以离开逄府了嚒?”
邝简礼貌回道:“暂时还不可以,大人稍安勿躁。”说着他垂下头,看了看手中最后那一张呈帖:“杀香月。”这姓氏倒罕见,邝简心中转念,紧接着一如方才一般清晰读道,“杀香月,师承阮安,宣德元年生人,金字匠牒,胡山雁北人,正统十年任职工部主事,参与修整京师宫殿,正统十二年,督统北京漕河疏浚,正统十三年,营造智化寺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