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打开,这些人无一例外被蒙上了眼,拖着沉重镣铐拽出牢笼,被人支使着列作长长的队伍,歪歪扭扭跟随前头的人走去。铁链声叩着砖石发出朗润的声响,很快把脚步声掩盖下去。穆九秋大睁着眼睛,瞪到目眦欲裂也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昏黄影子,只能感觉到面前不断晃动的重重人影,什么也看不见。
结盟大典突生变故,所有人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做梦似的被扔进地牢、喂下毒药,现在又像赶牛羊似的被赶在一起,向着不知什么地方去。短短几个时辰,境况翻天覆地,莫说旁人,就连他也懵头懵脑落不到实处,不敢相信这些实实在在地发生着。
更不敢相信,那个戴上落日纹面具,下令瓮中捉鳖的落日城城主,就是上官允。
怎么可能呢?
武林世家名门大派有个把暗室秘道不算稀奇,甚至设有牢房私刑也算不上过分,但百川山庄地下修的,是个十分庞大的地牢,机关陷阱错综复杂,非十年不能成。
十年前,他就在筹谋今日么?十年前,他就已经与落日城勾结,已经坐上落日城城主之位了么?
可是落日城与百川山庄仇深似海,老庄主甚至死在落日城手中,他怎么会投身落日城,落日城又怎会甘心奉他为主?关山月呢,华如练呢,传闻这二人对夏殷忠心耿耿,怎么会听仇人之子号令?且不提这些,既然他是魔教之首,又利用武林大会坐上盟主之位,黑白两道全在他股掌之间,他继续隐瞒身份掌控武林岂不是更好,为何非要挑破身份坐实魔头,成为新的武林公敌?
穆九秋怎么也想不明白。
铁链声陆续停了,穆九秋被按着坐下,撤下蒙布,清晰地听见周围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通明灯火之下,眼前赫然又是一个缩小了的演武台!
与比武大会的设置一般无二,只是小上许多,台上竖的也不是牡丹纹战旗,而是黑白双色的太极旗,当中阴阳眼的位置,绣了一支朱笔,毫不留情地以血色贯穿黑白。
上官允,或是明渊依旧坐在高台首座,面前摊着一本翻开的册子,其旁搁了一支笔,上头饱蘸的不是墨,而是朱砂。
又有一人被拉扯着带上高台,宽袍广袖,即便是受制于人也依然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地大步上台,半点不客气在他身边坐下。
上官允侧首,笑道:“委屈梅兄。”
梅潜面无表情,扫了眼手腕脚上的镣铐,淡淡道:“客随主便。”
“梅兄武艺高超,不在身边,实在难以放心。”上官允抱歉道,“还望梅兄见谅。”
他的模样看上去与平日没有任何差别,仿佛是按部就班地继续着未完成的武林大会,待所有客人落座完毕,向着台下轻轻一点头,等候在侧的护卫便上前,翻开册子大声念出来:“第一组,青灵剑派掌门方通,落日城朱雀堂翼宿部,霍岱、武科。”
方通被解开镣铐推上台时还一脸茫然,全然不知上官允要做什么,对面一跃而上的两个落日城朱雀翼宿倒是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似乎只等令下便暴起发难。
上官允看一眼册子,缓缓道:“二十七年前,方通率青灵剑派杀落日城二十五人,重伤三十三人,青灵剑派折损十八人,重伤二十六人。除去还清的,青灵剑派尚余掌门方通,落日城尚余逝者亲故两人,今日只管报仇,生死不论。开始吧。”
场内一时寂静,鸦雀无声。
上官允静静坐在高台,指尖一弹,劲气擂响战鼓,生死之战即告开始。
台上的人没有内力,武功受制,手中兵器却锐利耀目,他像是个全然无关的旁观者,冷漠地看着一场场恨意满怀的厮杀,一场场鲜血淋漓的复仇,就像看一幕再寻常不过的话本。
你们不是要报仇吗,那便——报仇吧!
“什……什么……?”山庄深处的房间,阮翕惊得跳起来,怎么都不敢相信,“叶、叶姑娘……你是说……是说……”
叶扶疏艰难地点了下头:“我亲耳听到的,他说这就是,血债血偿,彻底了断。”
不止是他自己的了断,是整个武林整个江湖的了断,他要看着那些人互相复仇,直到无仇可报,直到荡清恩怨。
“他……他……”阮翕喃喃着摇头,他不懂太多江湖事,只记得年少时看的话本,上头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恩怨。
“他疯了。”叶扶疏颤着声道,“落日城武林盟之间,谁跟谁没有仇怨?就算没有血海深仇,也会有过节……不对,不止是他们之间,武林盟内部也有过节,哪有什么彻底荡清的事?除非,除非他让所有人自相残杀,杀到没有人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