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夫人住处在整个山庄的最深处,听闻夫人爱花,当年上官诀便在内院、池塘种满了各季的花,最多的,还是洛阳盛产的牡丹,与莲心岛独有的睡莲。四月中旬的时节,牡丹开得正盛,到处是大朵大朵的花盏,小径上也落满了牡丹花瓣,远远望去,只有一个提灯笼的花匠躬着身子小心翼翼打理,身边不见护卫,更不见丫鬟小厮。
阮翕故技重施,信手摸了几块碎银挑着角度打过去,激出的响声不远不近,理应能把花匠或者潜伏在周边的暗哨引开,没想到那名花匠像是上了年纪耳朵不大好,仍一门心思料理牡丹,别说抬头了,连耳朵都没动一下。
周围也没见暗哨的动静。
阮翕想了想,依照叶扶疏所说,上官夫人与上官允母子感情淡薄,上官夫人平日里好清静不喜欢有人打扰,这里没布置暗哨倒也是情理之中。略略放下心,又怕那名花匠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便又摸着碎银试探了好几次,花匠都岿然不动心无旁骛,阮翕彻底松了口气,大着胆子掠过去。
然而还未掠出太远,迎面便袭来一块石子,阮翕本能避让,石子倒是接二连三照着脸打,手忙脚乱之下几个起落,待到全部避开时四下一环顾,竟发现自己被引到了花匠身边,而接下的那些“石子”,正是他刚刚挥金如土打出去的银两。
阮翕心知是遇上了高人,赶忙头一低,提心吊胆地揣着袖子道:“打搅老丈。”
花匠仍低头侍弄花草,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哪来的小子,大晚上随随便便闯人院子,还乱扔些破石头!”
阮翕不知他身份,大气不敢出,时刻留意着身边动静,闻言也不知怎么的灵光一闪,摸出怀里的梅花钗万分诚恳地道:“晚辈是来还东西的。”
花匠顿了顿,看了他手里的钗子许久,缓缓抬起头,一双眼从斗笠底下露出来,审视而探究地盯着他:“哪来的?”
阮翕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无意间得到,特来物归原主。”
花匠沉默片刻,轻轻嗤笑一声:“小子,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来这里,上赶着送死吗?”
阮翕下意识后退两步,握着梅花钗的手已暗暗运起内力。
“他要做的事,没人能拦,谁也拦不住。”花匠幽幽叹息,浑浊的眼直视他,藏着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他是个聪明孩子,从小到大,只有他算计旁人,谁算计得过他,可惜……他命不好,非生在这样一个地方。”
阮翕不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但知道他说的是谁,心头也跟着酸涩起来,有什么话涌到嘴边,在唇齿之间徘徊太久,尝出了苦,苦得他整个人都难过起来:“老丈,如果我拦住了他,是不是能救他?”
花匠苦笑着摇了摇头,别过脸去,摆了摆手:“你要找的人在那里,门上雕着睡莲的那一间。”
阮翕喜出望外,匆匆道了谢便奔过去,甚至来不及去注意花匠脸上一闪而过的悲哀之色。
“都是棋子罢了,救得了自己就算不错,还能救谁呢。”
那间房设计得精巧清雅,阮翕见惯豪奢宅邸,用心与否一眼便看得出来,但此刻他已无心品评建造者的用意苦工,只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倒巡逻守卫和丫鬟,拉开房门便钻了进去。
设想过十几遍面对上官夫人时要如何开口,真到了节骨眼上依然心跳震耳欲聋,阮翕抓着门框深吸口气,猛地转过身:“上官夫人,在下阮——”
后半句话生生截住,阮翕愕然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人,一时不敢相信。
那人被点了哑穴,浑身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只能不停地扭动身体带起椅子,一下一下地叩着地面,试图把面前的人叫回魂。
“叶……叶姑娘??”阮翕使劲揉了揉眼,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急忙冲过去替她解开绳索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回朝闻会了么!”
叶扶疏从绳子里挣出手,捂着嗓子咳嗽许久,咳得泪眼汪汪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激动得声泪俱下:“阮公子!”
阮翕吓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给她擦眼泪:“你……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怎么会在这里,谁绑了你?是……是……”话说到一半,他便说不下去了。
叶扶疏使劲眨干净眼泪,低声道:“是卫泱姑娘。”
“当日我请卫泱姑娘送我回朝闻会,刚出山庄她便打晕了我,之后,我就一直在这里了。”
第116章 有冤报冤
地牢阴暗沉郁,透不得光也透不出风,幽幽的檀香味道此刻丧失了所有怡人静心的功效,随着呼吸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墙上的火把是唯一光源,一盏一盏相互孤立,只遥遥地拉出细长的影子,在地上交错堆叠,像是一条又一条无所皈依的孤魂野鬼,躁动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