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白连续拨开了好几片荷叶,几乎他的每次动作都会伴随着一些细小的水下动静:“看,水下面也有小动物喜欢隐蔽的地方哦,它们躲在这儿猎食者就看不到它们了,而且也可以避暑。”

木文见状张大了小嘴:“它们,它们也怕晒?可是它们是在水里哎。”

“那文儿还记得我们以前洗澡时候的水是怎么烧的吗?”木白将他抱起来问道。

“记得!”小孩糯糯答道,“拿一个大盆,然后把水放在太阳下头晒晒就好啦。”

“所以,水在太阳下头晒久了,会变热,”木白拖住弟弟的腰,示意他伸手去碰碰水,“记住现在水的温度。”

木文小心翼翼地伸手,在水池里戳了一下又缩回来,然后他的兄长又将他带去了一处没有遮蔽的水面,让他碰了一下水:“这里呢?”

“热热的。”木文晃了晃手指,有些茫然,“糟糕了,阿兄,水真的会变热哎,所以鱼鱼会热?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它们??”

“什么也不用做,就像小鸟和虫子一样,它们会自己找到最合适的地方,喜欢晒太阳的就在外面,不喜欢的就去荷叶下头,但如果没有阴影,它们就没有选择了。”木白抱着弟弟颠了颠,亲了他一口,“文儿,我们可以不喜欢它,但是它有它存在的意义,所以文儿,我们一起尊重它好不好呀?”

“小施主此言甚是。”两兄弟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两人回头一看,立即对上了一个面容慈和的中年僧人的目光。

中年僧人的目光从两个少年面上轻轻扫过,随后便落在了二人的衣领处,他的动作很快,似乎就是不经意的扫视一般,不会让人生出半分不适。

“失礼了,贫僧是路过时见这石灯突然挪到了路正中,生怕有意外过来看看,恰巧听到小施主所言,有感而发,并非有意扰了二位兴致。”和尚躬身,他身披袈裟,手持念珠,模样很是彬彬有礼。

木白闻言回头一看,方才搬动的石灯的确是从路边被放到了靠近路中的位置,如果有人路过不注意的话很可能绊倒,他忙道了声歉,将石灯抱回原处放下。木小文还很配合地将石灯边上的泥土堆好,试图湮灭证据。

两兄弟配合默契,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这样合作了。和尚笑眯眯地看着,直到两人重新站好,才又躬身一礼:“阿弥陀佛,小僧方才听施主一言,心中有一问,还望施主不吝赐教。”

“大师请说。”木白也回了个佛礼,只是有些苦恼地补充道,“只是在下于佛法并无研究,恐不能帮到大师。”

“此问倒是无关佛偈,只是小僧的一些痴缠于心的妄念。”僧人垂眸,轻轻问道,“请问施主,如何看待光与影的关系?正如方才那位小施主所言一般,以在下之拙见,影滋生阴霾,阴霾助长罪恶,其固有避暑之益,然总体却是罪恶的,若是能以明光惶惶照耀九州,令天下再无一丝阴霾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啊……”木白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个僧人不知道为什么总给他一种不太正经的感觉,他身上萦绕的气息有些躁动不安,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僧人会有的气息,反倒是有些像一个蠢蠢欲动的……嗯,中二青年?

如果不是在这里相遇,他都要怀疑此人的度牒是怎么拿到手的了。

不过对方的问题很有意思,木白歪头思考了下,道:“大师的意思,是黑夜之中容易有罪恶之事发生,对吗?但以我的看法,罪恶不分日夜,阳光下的罪恶从来不比黑夜之中少。只不过是夜色容易遮蔽旁观者的眼睛,让行恶之人觉得可以有逃脱的机会罢了。”

“有罪的不是黑夜,而是人心。如果人心已经产生了邪念,那么是光是暗都没有任何用,黑夜无非是给了胆小鬼机会。至于你说的‘令天下没有阴霾’,这样做真的好吗?”

“请施主赐教。”中年和尚躬身,面上一派谦和。

“我举个例子吧。”木白想了想,道,“你应当知道大明这些日子正在进行人口与土地普查之事吧?”

“小僧知道。”

“按照你的想法,人口和土地普查应当就算是明光行为吧?此举可以帮助各地官员肃清治下民众的人数和田亩数目,一扫此前糊涂账,藏地避税者均将毫无藏身之地,以此为由拦截税额、中饱私囊的贪官也将毫无藏身之地。若我所料无误的话,普查之后,国库的收入会增长一倍乃至于两倍。你们觉得这是好事吧?”

和尚和木文都点了点头,表示他们的确觉得这是好事。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当今是陛下的情况下。”木白勾了下嘴角,“陛下心知民间困苦,所以允诺不加税,以养民力,此次调查才有规整税额、稽查贪官之效。但若是换成了别的皇帝……譬如秦二世那样的,你们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