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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归 耳东书 820 字 2022-11-09

八岁那年,机缘巧合,我于谷家召回被演月刀所伤之离魂,也因此害了他人性命。后来才知,那谷小公子,不过是司命事后找补,用来盛我魂魄的偶人。重华殿里经年累月的运簿,难免出些岔子,这些个偶人,便是用来填漏补缺,引命格回正途的,并不十分打紧。

于九重天上的神仙而言,那谷小公子不过一具傀儡,可于我,那却是个真真正正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同龄之人。

那一刻,我大梦乍醒,再世为人,终究已是物是人非。以至于每每那演月刀问起,我便开始极力掩饰。谎话一旦出口,便注定连篇不绝,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

有时我甚至怀疑,于这万丈红尘,与她朝夕相处的,究竟是我自己,还是我编造出来的,另一个顾清辉?

随后浑浑噩噩几年,如意料之中,她那一副铁石心肠,失了母亲不哭,挨饿受冻不哭,只偶尔对那皓月刀托生的弟弟有些顾惜之情。

可也是意料之外,她却学会了笑。

此时细细回想,那些笑,竟都是我带给她的。第一口烤板栗,第一盏兔子灯,冬日里的汤婆子,骄阳下的老白茶,就连她赚的第一笔铜钱,也是我手把手教的。可怜彼时她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辛苦张罗的一切,都不过是“三世富贵”的天命使然,倒真养出她一副“钱财如粪土”的淡泊性子。

也就是那个时候,眼看着演月刀只知喜乐,不识悲苦,司命着急上火,下界寻了我,商量以仙药作引,助演月刀心怀悲悯。我便趁火打劫,要了能治愈心疾的并蒂木莲。想到十世遗憾即将得偿所愿,我喜不自胜,好几次险些漏出马脚。

这演月刀虽说是不写运簿多年,可多疑的性子是一点儿没变,逮到一星半点儿的破绽,便能于心中百转千回,琢磨个里外通透。难怪诓她下界之事,连司命都要前前后后细细处置周全。

故而每次她起了疑心,我便寻些下界仙人之事打马虎,好叫她以为神主命格,一切如常。这其中自然也少不得谭询的配合,只是配合归配合,抢功劳挣名利这种事,他又怎会放过?好巧不巧,还收了那狡猾的苍山小狐狸雨舟做帮手,差点儿出了大事,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谭询此人,其实自落入尘世起,便一直想着法儿地往演月跟前凑。八岁谷家的宴席有他,光顾演月第一笔生意的是他,就连演月儿时为了回天寻死,碰巧在雾笼河里救起的也是他…可演月从来不记得他,若非土地庙仙人作恶一事,他怕是这辈子都入不了演月的眼。

可她待我不同,江演月说过的,她定会护我长命百岁!

许是觉得在光阴一事上冤枉了我,又许是可怜我十世短命,她尚不知自己是毁我命格的罪魁祸首,便已悲悯至此,这样的心肠,若真修得一颗人心,该是何等软弱可欺,便只道一句可怜掉两滴眼泪,便能叫她舍身忘死了吧。

于是,有些忧心这傻姑娘被人磋磨摆布,我时时防着皓月刀,生怕哪日他刀魂康复,演月一不小心就成了块儿补刀石。天长地久,防他与防贼一般,习惯了明里暗里针对他,便与那皓月刀有些不对付。

年关之前,星沉仙子进京。谭询与裴雨舟拿演月没办法,便利用星沉之事,惹出不少乱子。我也差点儿因此暴露,若非故布疑阵,将演月刀与谷小公子之死联系在一起,我纵使舌灿莲花,也逃不过演月的刨根问底。

只是我没想到,我亲手所写,洛氏女的飘萍命格,竟会阴差阳错,应验在星沉仙子身上。若司命为此追究,我的用心便难免暴露,便只能铤而走险,将谭询也拉下这趟浑水来。

果不其然,谭询笼络不了演月,便将歪主意打在了星沉身上,这姑娘一根筋,到底还是被蛊惑了,差点儿淹死在雾笼河中。如此一来,司命与谭询的梁子便结下了。

可一切似乎,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变得越来越可笑荒唐。

演月总劝我娶星沉为妻,说要为司命照顾好这心头宝。我一再推拒,还想着亲自将她骗入这七苦棋局,搅和个外人进来,算是怎么回事儿?却忽略了至始自终,早已将她认作最终的归宿。

雾笼河中阴差阳错,我心疾沉重,缠绵病榻,演月为寻并蒂木莲这味仙药,只身上了崇云崖。殊不知这味仙药,既是治愈我的良方,更是渡她七情六欲的药引。她一步一步为我犯险救我性命,却也是一步一步将自己逼入绝境。何其讽刺?!

人心匪石,或许只是我不自知,心中天平,早已经微微倾斜。至此方觉此前十年相伴也并非全是假意,那些为她预备的人之七苦,怕是得报应在我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