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仙之道,最是讲求淡泊心境,可彼时我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当年去看她时,原以为那该是个不世的凶恶精怪,到了跟儿前才发现,竟只是个贪睡的小丫头,不忍痛下杀手;如今那小丫头冷傲孑孓地站在眼前,却只我记得前尘恩怨,将心事遮遮掩掩,任由她泰然自若,云淡风轻…仿若,我才是那个,坏人命格的祸首。
说来好笑,也不知文昌星君是何盘算,此等铁石心肠的一根筋,被派去重华殿写话本。那小丫头面上淡定,眼底却生出几丝惶恐。原来她也是会怕的。
后来,常听说她仗着上神遗物的身份,一把演月刀横行仙界,任谁欺负也讨不到便宜;又常听说她将运簿写得狗屁不通,气得月老吹胡子瞪眼,被司命骂得狗血喷头…一晃又近三百年,她在仙界站稳了脚跟,大仙喜她办事得力,小仙怕她凶名在外,盛传她颇有司命风范,千年之内,应是又要出位了不得的女仙君。
而我,还是那个在沉默中,等不到机会,自怨自艾的闲人一个。
再后来,妖皇幺子,猫妖惜源,因偷盗通天云梯,惹出不小的乱子。惜源身份尊贵,又是妖皇浅匆的心头肉,严惩惜源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儿,自然是没人愿意去做。
于是我使了些小手段,这差事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轮到了我。只因我,迫切需要一个机会。我…等得太久了。
于是,追击,封印,一气呵成。只那“九犬戏猫图”,却是个意外。谁叫那猫妖一直追问演月刀是否美貌,偷盗通天云梯,竟也是为了见她。可笑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是与她相关。莫非这命中注定,定要为她所累?气急败坏,便做了那不经脑子的蠢事。妖皇表面和气,心里怕是恨透了欺负她幺子的仙人,首当其冲,便是我。
故而,此事闹得动静极大,我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此后仙妖两界和谈,妖皇不得不见文昌星君,却是可以不见我这眼中钉的。于是我再次淡出诸仙视线,再次,默默无闻。
直到,皓月刀刀魂苏醒的那一天,文昌星君密召我与谭询。
彼时,谭询已是文昌星君座下亲信,时隔五百年再见,已是云泥之别。我自来心高气傲,便誓将往后前程,全赌在这差事之上。
只是,我没想到,此事,竟又攀扯上那演月刀。
重华殿里,有尊叫“光阴”的沙漏,六十年一甲子一翻覆;其中翻飞“红尘”之沙,一粒便是凡尘一生。光阴本能自转,可近万年来凡尘太过兴旺,需凭借守漏人仙力相辅翻转,方能严守刻度,久而久之,诸仙便以为本该如此。
然,自皓月刀苏醒那日,光阴却开始自转了,众仙归于混沌的时刻,悄然来临。也正是这个巧合,让文昌星君深信,皓月刀正是能劈碎光阴,守护凡间时序的不二之选。
为修复皓月刀刀魂,便要以演月刀相祭;令铁石心肠融于苍生大计,便要其七情六欲,怀悲悯人心。
我初闻此事,方才察觉,当初文昌星君令演月刀入重华殿写运簿的深意,怕是早就等着她祭刀,便早些叫她体悟人心。更讽刺的是,演月刀,便是最后的守漏人,辛苦多年日夜看护,却不知那竟是道催命符。
可叹,挥笔操纵他人命运,终免不了自己命运如棋。
七情六欲,悲悯人心,演月刀下凡历劫,便需有人助其一臂之力。文昌星君本欲命我这副生面孔,诓骗演月刀下界,之后凡间历练,由谭询接手。
我做了十世凡人,自然当仁不让,此去既能了我未遂心愿,又能送演月刀一程,何乐不为?又恰逢谭询相争此事,我假意听进文昌星君相劝,与谭询一道,做了此事主事。
于是,一场天上人间的弥天阴谋就此展开:天界裁员,众仙分批被骗下界去。
我借着司命安排,混进了重华殿,为遮掩光阴自转,惹得演月刀疑心不断。终于,清灵台一会,我扮做黑衣人,假意被演月刀刺中,与她一同跌入千程万象仪。神不知鬼不觉,我回到我的万千红尘中。
只是,我以仙身下界,本因无病无灾,却终因那心口一记演月刀,又生心疾,着实可恨。
早前借着职务之便,我早写了我与演月刀的命格,夹在那些旧运簿之中,饶是司命也断然不会发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些苦楚,我为她准备得满满当当。
可运簿,终究还是失了准头…亦或是人心,根本就没有所谓准头。我算计了一切,终究还是算漏了自己。
许是凡间头几年过得太过顺遂,亦或许是她那样的姑娘,本就如清月皎皎坦荡,照得周身之人都心境亮堂,我几乎忘却自己仙人的身份,一切仿若回到前尘往事…不过是,身边多了她那样一个青梅竹马。